他们从坝子上走,走到坝子尽头,下了坝子,过了一座大桥,有一条通向余圩村的小路,从村子里穿过去,再开五六分钟,看到冒黑烟的烟囱,他们就到了纬二镇,从红星轧钢厂门口经过,一路向东走,看到柏油马路,上了马路,一路向南走,很快他们进入市区。
黄益民看了看表,他们都没用一个小时,他惊讶道:“这么快就到市区了。”
林北只知道从坝子上走,能到纬二镇,竟不知道路程这么近,他也十分惊讶。
前面有一个公交站台,林北让黄益民靠边停车。
黄益民靠边停了车,林北先下车,桑超英把孩子递给他,林北接住孩子,把孩子放地上,接住桑超英递的行李。
“等会我们在火车站汇合。”林北关上车门。
黄益民朝林北做了一个OK手势,驾驶卡车离开。
林北拎着包,另一只手牵着孩子去公交站台。
林聪有点儿小调皮,踩地上的光斑。
这条路上的香樟树树龄挺大了,树干粗壮遒劲,枝干舒展地伸向四面八方,盛夏,太阳热辣辣烘烤大地,香樟树的叶子在这时候最为稠密,大大的树冠将这条路架成一顶半圆的通道。
这时候的香樟树刚换了新叶,每棵树像筛子一样,漏下许许多多光斑,成了孩子的游乐场。
终点站是淮大的公交车驶进站台,带走了这对父子。
这对父子在终点站下了车,走进了淮大校园。
他们走到花墙下,林聪踮起脚尖嗅蔷薇花。小蜜蜂在花丛中穿梭,林聪凑近观察小蜜蜂,小蜜蜂高速震动翅膀,围着他飞,驱赶他的意思很明显。
“我过两天再来看你们。”林聪朝它们挥手。
可怕的人类走了,它们回到花丛中忙碌。
林聪蹦蹦跳跳跑到院子里,向陆爷爷、丽莎老师问好。
丽莎老师上午没课,在给她的花松土。她把花铲插土里,去洗手,林聪像小尾巴一样追着她跑。
她扯下毛巾擦手,低头问林聪:“你又去招惹小蜜蜂了?”
“它们害羞,不给我看,我就离开了。”林聪叹气说。
“它们是一个害羞的群体,你可以远远看它们,不能靠近打扰它们,知道吗?”丽莎老师把毛巾挂绳子上,剪了两支花走进客厅。
“知道了。”林聪追着丽莎老师进了客厅。
陆瑞霖看到爱人把花插花瓶里,铺上一张她喜欢的桌布,挑了一张她喜欢的磁带放收音机里,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枇杷罐头。林聪把枯萎的花放垃圾桶里,把换下来的桌布放脏衣篓里,推开纱门去了后院,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片树叶,丽莎老师拿布擦了擦树叶,把树叶随意洒落在花瓶边,两人坐竹椅上,享受冰镇过得水果罐头。
他不习惯这种小资情调的生活,这小孩却接受良好。
林北想这应该就是海归口中的情调和仪式感,尽管他看不懂,却觉得赏心悦目。他家小孩应该把这些当做过家家,玩的很开心,没有格格不入。
林聪喝光最后一滴罐头水,跟着陆爷爷、爸爸乘坐公交车去火车站。
火车快进站了,他们在站台等火车。
林北开始焦躁,多次想问孩子怕不怕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旅行。
这座城市藏着一个神奇的角落,林聪大步走进来,眼睛没有闲着,一直观察这个神奇角落的入口。
孩子显然很期待这次旅行,林北怕自己问孩子,把孩子搞焦躁了,怕孩子在离别的时候嚎啕大哭,吞下了他要问的话。
在家里,陆瑞霖就把他和林聪的行李装一个包里了。火车进站,他拎着包,另一只手牵着孩子找车厢,上了8号车厢。
陆瑞霖把林聪放靠窗的座位上,他把行李放行李架上,把孩子身上的书包摘下来,放置物架上,问孩子要不要摘了帽子,孩子捂住帽子摇头,陆瑞霖只好作罢。
爸爸站在站台上,笑着朝他挥手,林聪贴在玻璃上喊:“爸爸。”
爸爸,他要去旅行了,不知道这列火车会把他带到祖国的哪个角落。
“听陆教授的话。”林北说,尽管他知道孩子听不到他的声音。
火车开了。
“咣当——咣当——”驶出站台,从这座城市中间横穿而过,林聪看到了羊肉汤馆,这是浦口 ,他爸爸带他来这里吃过羊肉汤。
这段铁路把浦口一分为二,火车路过居民家门口,每家院前都栽了一棵石榴树,石榴花盛开,热情似火的石榴花似在欢送路过的旅客。
淮市的母亲河上架起了一个铁路桥,全是钢铁结构,火车呼啸着上了这座桥,林聪趴在玻璃上看桥下。
陆瑞霖头一次独自带一个刚满四岁的孩子出远门,他也会担心自己搞不定,他不由自主把心神放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现这个孩子从踏上火车开始,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没有对亲人不舍,更没有对未知恐慌。
人们对未知的世界与生俱来恐慌,他这个经过战争洗礼的人也不例外。五十年代,他被国家派到国外当外交官,心中的信仰驱使他一往无前向前冲,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恐慌就会浮上心头。
两人的旅行刚开始,陆瑞霖对林聪的喜爱加深了几分。
*火车站站台*
又一列火车进站了,乘客陆陆续续下了火车,林北跟随人流出站。
火车站站前广场有一个标志性路标,附近错落放着几块方方正正的花岗石,花岗石上雕刻了淮市的历史。
黄益民蹲下路标下,眼睛盯着出口的方向。
桑超英避着黄益民,在花岗石后面抽烟。
黄益民看到林北,站起来朝林北招手。
林北阔步朝黄益民走去,黄益民问:“是不是聪聪哭闹,想让你跟着一起去?”
“是我舍不得他。”林北回头看火车站。
“他跟陆教授走,就不害怕吗?”桑超英从花岗岩后面走出来。
“他兴奋、期待,就是没有害怕。”林北说。
“八岁那年,我爷爷带我回乡祭祖,我爸妈在上班,抽不开身回去,我哭出了杀猪声,扒着大巴车门,不愿意上车。”桑超英回忆道,“在家里,我答应跟爷爷回乡,我爷爷带着我上车,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非常害怕。”
黄益民有点儿小小的佩服这个小孩。
林北主动结束这个话题,说:“开始干活吧。”
三人在站前广场商业圈内溜达,老板们对桑超英印象非常深刻,看到桑超英要进他们店,他们站在店门口,不让桑超英进去:
“我不卖门店,你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去别的店看看。”
“你给我金子,我也不转让门店,你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桑超英在这一片成了鬼见愁。
林北和黄益民想要跟他们说话,他们见两人和桑超英一块儿来的,拒绝和两人聊天。
后来,桑超英和林北、黄益民分开行动。
林北和黄益民一起行动,和桑超英约好了12点在哪里碰面,两人离开。
林北、黄益民和老板聊的挺好的,一旦两人聊到买门店或者想要租门店,就被老板推了出去。尽管两人说愿意出两倍的价格,也没有让老板心动。
12点,林北、黄益民去和桑超英汇合。
和两人分开,桑超英就直接到他们约定好的地方,捡起一份报纸,抽出一张报纸,把报纸铺地上,坐下来看报纸,反复看了好几遍,他好无聊,开始撕牦牛肉干吃。
两人来了,桑超英把报纸递给两人。
林北、黄益民把报纸铺地上,坐下来。
桑超英递给两人肉干:“有收获吗?”
“有收获。”黄益民跟桑超英开个玩笑。
“你俩租到门店了?”桑超英不等黄益民回答,哈哈大笑,“还得你和北哥出手。”
林北接上了黄益民的玩笑:“收获就是咱们用光明磊落的手段,绝无可能租到门店。”
桑超英的笑声戛然而止,伸手去掐黄益民。
黄益民躲开,问林北:“北哥,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桑超英歇了和黄益民玩闹的心思,问林北:“对啊,北哥,什么是光明磊落的手段。”
“就是想租到门店,得用点歪门邪道的办法。”林北说。
桑超英鬼鬼祟祟观察四周,见附近没人,他心里打鼓问:“咱们真要这么做啊?”
“你怕了?”林北问。
桑超英吞咽口水:“确实怕了。”
“我怕鬼半夜敲我门。”黄益民搓胳膊。爷爷说人干了坏事,灵魂就不纯净了,容易招鬼,黄益民怕被鬼缠身。
战争年代,淮市死了许多人,淮市有全国最大的陵园,几乎每个镇上都建了陵园,他光明磊落,他不怕英魂,但是他一旦做了坏事,他不保证他不怕。桑超英朝林北身边挤了挤:“北哥,要不咱别在这里开二店了?”
黄益民也往林北身边凑了凑:“咱们可以另找赚钱的办法,没必要死心眼开二店。”
就算他把刀放二人手里,二人把刀对准他们自己,都不可能把刀指向他。因为这俩胆小,不敢干坏事。
黄益民话不多,心思却多,谁能想到他生性单纯,居然相信世上有鬼神,桑超英天天嘴不住,一个他抵10个六叔,谁能想到他胆子这么小。
林北叼着肉干站起来。
北哥这副神情,真像混社会的大哥,桑超英、黄益民想哭,他们真的做不来跟着大哥威胁恐吓老板的事。
林北往前走,桑超英、黄益民磨磨蹭蹭跟在林北后面。
他们离开了站前广场商业街,来到了凤阳路路口,西边是一个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巨大的湖泊,直行1100米,就到了盛阳路,盛阳街路口的繁华仅次于站前广场商业街。
桑超英、黄益民回头看商业街,意识到北哥在逗他俩,他俩不约而同擦了擦额头的汗。
黄益民问:“北哥,你是打算在盛阳路开二店?”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广场五路路口,往西是盛阳路,往东是凤阳路。出了火车站,一批旅客在站前广场商业街歇脚,一批旅客来到盛阳街路口,会路过淮市最大的公园,湖泊中央有一块裸露的地面,生长一片繁茂的树,里面生长许多水鸟,旅客可以在公园里歇脚,再去盛阳街路口,盛阳街路口有大剧院,大商场,干部俱乐部也在这儿,还有俄罗斯风情建筑物。
“那儿的房子有钱都买不到,只能看看能不能租到房子。”桑超英说。
听桑超英这么说,黄益民觉得到那里租门店,难度不亚于在站前广场商业街租门店。
黄益民把目光放到凤阳路。凤阳路和盛阳路一东一西,旅客想去盛阳街路口,要经过一个公园,到凤阳路,右转就到了,倒是可以在凤阳路买门店开店。
从火车站方向过来的人直接左转,没给凤阳路一个眼神。
黄益民摇头,如果他们在凤阳路开了二店,结果吸引不了旅客,二店就砸手里了。
黄益民怎么想,都觉得不行,他看向林北:“北哥,你怎么想的?”
“去盛阳街路口。”林北昨天去淮大,路过凤阳路,他大致清楚凤阳路的情况,也清楚他们想开二店,只能在凤阳路开,他不死心,想要去盛阳街路口看看。尽管去年他们一家三口跟孔国贤一家三口到干部俱乐部吃过饭,来过这里,当时他没留意观察周围环境,所以他想再去看看。
三人到盛阳街路口之前,去公园里转了一圈。
淮市其他公园,人工痕迹重,这个公园湖泊是自然形成的,被保护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