拌嘴的两人动作整齐划一扭头看林北。
“你到艺术夜校找老师替咱们画插图?”桑超英问。
“找学生,学生价格便宜。”林北说。
“国宴白菜汤在普通人眼里就是白菜煮的汤,著名画家画的虾和学生画的虾在普通人眼里都是虾。”黄益民说,“我们又不搞艺术,我们的消费群体是一些普通人,找学生画三国人物、西游记人物,完全够用。”
见北哥一脸认同,桑超英振臂高呼说:“老伙计们,我们先去市里。”
桑超英彻底不带脑子跟他和北哥交流,黄益民再也忍不了了,一把把桑超英脑袋摁到办公桌上。
曾经脾气顶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黄益民不在了,桑超英几哇乱叫纪念黄益民逝去的青春。
黄益民拿精力充沛的桑超英没有任何办法,如果聪聪在就好了,一大一小奋斗一天缝制的网兜还在厂里,他把网兜交给聪聪,聪聪一定扛着网兜去找这货,到河边捞虾。
桑超英叫累了,举起小白纸投降,黄益民收回手。
三人骑车到市区,最先进入新台区,市民艺术夜校就在新台区。
天边出现了火烧云,霞光笼罩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一会儿披上一层红纱,一会儿镀上一层金光,红与金的交汇处,是暖暖的希望。
三人进入夜校,直奔夜校公告栏。
公告栏上展示了优秀学生参加比赛获奖照片,学生的优秀作品。
三人推车浏览,忽地驻足,放下自行车支架,走近,围观几张优秀画作,画作旁边写了这幅作品是谁画的,来自哪个班级。
第一幅作品,也是唯一获奖作品,是油画,画的是女性人体。
第二幅作品也是油画,画的是麦田劳作图。
第三幅作品又是油画,画的十分抽象。
……
公告栏上一共展示6幅画,只有一幅国画,作品名字叫《旅人》,评分没有其他作品高。
三个门外汉 ,看不出作品好坏,视线却停在了《旅人》上。
林北没说他看《旅人》,有一瞬间他走进了画里,他是一个始终记得回家路的旅人。
黄益民和这幅画共情,《旅人》和他一样,是一个流浪客,在旅行中寻找自我。
桑超英则觉得他是一只自由鸟,海阔天空任他飞,累了,回家休息,随时可以进行下一次旅行。
三人皆不是专家,没有点评6幅画。在三人心里,能说服一个人给他们设计插画,已经是占了他们年轻的便宜,倘若他们再年长几岁,绝对不好请,价格也不是现在的价格。
三人来到美术班,美术班里只有零星几个学生。
学生们讨论他们的同学出国深造,没注意班里出现三个陌生人。
“刘牧昶居然出国深造了。”
“李莹也出国深造了。”
“他俩一起出国吗?”
“他俩是同学,一起出国也好,以后也有个照应。”
“刘牧昶不是说他十月份结婚,他出国了,他对象怎么办?”
“你与其担心刘牧昶对象,不如担心李莹的丈夫和孩子。”
“这个我知道,李莹走之前,和任良离婚了,孩子给了任良,让任良不要等她,她打算留在M国。”……
李莹的丈夫是《旅人》的作者,叫任良,两人因为对艺术的追求走到一起,也因为对艺术的追求分道扬镳。
李莹深爱着任良,但她更爱艺术的天堂,向往着呼吸民主自由的空气。她去了M国,她知道她一定想方设法留下来,她无法欺骗她的爱人,挣扎过后,让她的爱人不要等她。
《旅人》是任良送李莹离别的礼物。
受李莹的影响,《旅人》这幅作品处处能寻找到油画的影子。
桑超英一脸八卦凑上前,同学们才发现教室里多了三个陌生人。
桑超英、黄益民脸嫩。可能这一年林北没被风吹日晒,皮肤白净不少,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两三岁。
学生们以为三人是新来的同学,没把三人当外人,带上三人聊八卦。
突然有一个学生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们?”
“同学,也不是你一个人这样觉得。”桑超英摸自己的脸,笑着说,“怨我仨长了一张大众脸,让大家产生这样的错觉。”
这个学生没纠结这件事,继续跟大家聊八卦。
任良走进教室,同学们一哄而散,假装检查老师布置的作业,余光却时不时溜达到任良身上。
林北仨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走出了教室。三人没离开,在教室门口徘徊。
任良不想成为众人议论的对象,已经找老师退学了。他拿着一个箱子走进教室,把自己的物品放箱子里。
任良背着画架,抱着箱子离开。
教室里吵吵嚷嚷,学生们都在说:“任良不跟我们一起学习了。”
林北仨得知刚刚离开的人就是任良,三人追上了任良。
任良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他回头,看到了三个陌生人推着车追他。夕阳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任良,您好,我们想请你帮我们设计两款插画。”林北伸出手。
任良单手抱箱子,和林北握手。
“如果您有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林北说。
“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到我家聊。”任良抱着箱子往前走。
“不介意。”桑超英推着自行车追上他。
三人跟随任良来到一个墙外开满粉白蔷薇花的院前,院子里传出孩子找妈妈的哭声。
任良推开院门跑进去,放下画架和箱子,从母亲手里接过孩子,带着孩子挤颜料,调颜料,拿着孩子的手,在画布上画蓝天、白云、自由鸟。
小女孩眼里含着一泡泪,嘴里喊着妈妈,却认真在画布上作画。
任良母亲几次张嘴,所有的话化成一声叹息。她看到林北仨,洗了一盘李子,让林北仨吃,她收了晾衣杆上的衣服,抱着衣服进屋。
小女孩叫任爽,实岁三岁。爸爸取下画布,她迫不及待接住画,举着画布跑屋里找妈妈,找不到妈妈,站在原地无措大哭。
任良母亲丢下衣服,不像往常一样拿前儿媳的衣服,让孙女抱着衣服,哄孙女睡觉。她被哭声折磨的神经有些衰弱,崩溃大喊:“你妈妈去M 国了,你不要总是哭,行不行!”
哭声停滞一瞬,哭声再次响起,任爽哭得更加凶猛。
任良抱着女儿到院子里,再次挤颜料,调颜料……这次却怎么也哄不好女儿。
“你是好孩子,攒住思念,等你妈妈在M国安顿下来,打电话给你,你告诉妈妈你非常想她。”黄益民安慰任爽。
任良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李莹离开前,跟他说他们需要时间忘了这段过往,他们必须开始新的生活,就不必联系了。
小女孩不听陌生叔叔讲话,伸手让奶奶抱,嘴里却哭着喊妈妈。
任良母亲最终没能狠下心,从衣柜里拿出前儿媳的衣服,塞孙女怀里,抱走了孙女。
任良母亲的声音传到院子里:“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恶事,让你这辈子缠上我,折磨我。”
抱怨转变成童谣,小女孩的哭声渐弱。
任良生活乱糟糟的,他找不到前方的路。
他现在正处在迷茫中,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林北仨找到他设计插画,他想接下这个单子,至少能赚些生活费。
他担心孩子闹,母亲哄不住,着急回家,就带林北仨回到家。
母亲似乎哄住了女儿,任良长舒一口气,到屋里搬三个凳子到院子里,让三人坐。
林北仨坐下,跟任良说他仨的构思。
三国人物对任良来说倒是没有难度,因为任良没少听关于三国的评书,他无事也会翻看《三国演义》,也曾画过三国人物,《西游记》对他来说,不至于陌生,他却没有把握能把人物画好。
桑超英说:“我们对插画的要求不高,你不要有压力。”
任良做什么,都要求尽善尽美。尽管他心里极度不满桑超英的话,但是为了钱,他忍了下来。他母亲为了照顾孩子,上个月提前办理了退休,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赚钱,他的主业工资不高,急需搞副业赚钱,所以他要忍受三个不懂艺术的人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搞艺术的人都不善于掩饰情绪,桑超英注意到任良脸忽地黑了。他不懂,他啥也没说,任良为啥对他脸黑。
桑超英怕把事情搞砸了,他闭上了嘴。
黄益民猜不透任良,不敢冒然出声。
没人说话,林北说:“两套插画,三国一共1191个人物,你现在给我们画30个人物,西游记一共208个人物,你也要给我们画30个人物,一个人物300块钱,版权归我们,署名还是你,版权、署名也可以全归你,一个人物100块钱,五年内,60个人物,只有我们有使用权。”
林北递给任良一张纸,纸上写了60个人物。
任良一时拿不定主意,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两天够吗?”林北说出一个时间。
“够。”任良说。
“两天后,有人来找你,无论你选择哪个,我们需要看到至少两个人物稿图,才能和你签合同。”林北说。
任良给淮市晨报画过插图,晨报压根不和他签合同,他的稿图被晨报选上,晨报给他钱,稿图没被晨报选上,晨报也不退稿图。
像他这种没名气的画家,没底气和人讨价还价,林北既然这么说了,他只能认同。
任良送三人离开。
三人离开,去了凤阳路。
广场五路附近的门面房,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
合同上写到这一片门面房房主拿到房款,三天内搬空东西,给他们腾出房子,中间和末尾门面房房主只需一个月内搬空东西。
三人给搬空的门面房换了一把锁。
第二日,三人又来到凤阳路。
三人开了锁,走进去,查看房子结构,琢磨怎么装修房子。
林北正在跟黄益民沟通怎么换窗户,余光瞥到了李卓的身影。
李卓不是说他来淮市出差吗?他怎么来凤阳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