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他进派出所,他是强J犯,人的目光、他居住的地方、饭食都是冰冷刺人的,这辈子他进派出所,他是目击证人,手上茶,旁边的司机,让他把自己和上辈子区别开来。
“小同志,你跟我到这边。”公安喊道。
林北放下茶缸走过去。
公安问他什么,林北如实回答。
“放手!别碰我!那么大一丁点孩子说我认识人贩子我就是认识人贩子了!人贩子指认我,说不准人贩子是疯狗,逮着谁咬谁!放开我!!!”
林北听到动静朝门口望去,顾美娟扒着门不愿意配合公安,他丈夫王齐宛如仇人一般盯着顾美娟,席年年小脸惨白躲在徐要要怀里,眼神幽怨婉转盯着顾美娟,砂锅坊老板脸色灰败眼睛无光立在门外边,张盛一言不发走向妻儿,把儿子抱在怀里,握住顾美兰的手。
林北还看到了林东、林南,兄弟俩脚上像是安上了弹簧,一直站在最外层蹦跳,企图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林北还看到了夏露,他顺着夏露的目光看过去,他看到了许初彦,许初彦站在角落里,林北瞧不清他的神色。
“爹,你倒是说句话呀。你去跟顾美兰说这事算了,张衡安又不姓顾,又没有被人拐走,她大惊小怪干嘛呀,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丢死人了,你赶紧去跟她说,叫公安把手铐给我解开。”顾美娟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她眼中,只要张衡安没有丢,所有的事情可以当玩笑处理。
砂锅坊老板差点被她的态度、她的话气死过去。
“年年,你让徐公安跟他们说说,叫他们快点帮我解开手铐,我脸都快被这玩意丢光了。”这么多人围观,顾美娟只感受到难堪。
席年年被公安喊道这里,公安给她的理由是顾美娟说她撞见许初彦带走张衡安,席年年找徐要要陪她过来。
她听到顾美娟说这种话,她把脸埋进徐要要臂弯,她要再看看情况,如果顾美兰坚持追究责任,她再和顾美娟撕破脸皮。
“你什么意思?是你给我出的主意,你现在不想管我?”顾美娟炸了,“你凭什么不管我,是你说这不算大事,农村卖小孩丢小孩的人多了去了。”
“顾美娟,你现在出了事,你还要拉一个人垫背,你真是坏到无药可救。”王齐心里清楚不管顾美娟坐不坐牢,砂锅坊都没有顾美娟的份,他火速踹开顾美娟,“我要和你离婚。”
席年年脸上挂满泪水,打着哭嗝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说,我今天一天都在供销社,没有去过公厕,供销社同事可以帮我作证。表嫂,我最后再叫你一声表嫂,你别胡搅蛮缠了,你认错吧,国家会从轻处理你的。”
爱她的丈夫要和她离婚,和她志趣相投的表妹和她反目成仇,顾美娟疯了,在派出所门口大喊大叫。
她被公安押进来,她一会儿说她只是开一个玩笑,她一会儿说她不认识人贩子,一会儿命令顾美兰、张盛叫公安放了她。
顾美兰对顾美娟的感情很复杂,最后变成了仇恨,张盛简直想活剥顾美娟。
顾美娟被两人眼里的仇恨吓到了,也仅仅是几秒钟,就叫喊:“回来跟我抢砂锅坊,我不跟你俩计较,你俩没良心的玩意,居然想把我弄进去坐牢,你俩想把我爹气死是吧。”
“想把爹气死的人是你,是你顾美娟。”顾美兰失控喊。
顾美兰第一次大声和她说话,顾美娟愣了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一句接着一句骂顾美兰。
林北已经录完了口供,还留下了详细地址,他看了一眼即将哭昏厥的顾美兰,已经发疯的顾美娟,他走出派出所。
和王齐、席年年、徐要要擦身而过的时候,林北撇头看了他们几眼。
林北靠近林东、林南以及其他人:“拿着东西回家。”
“还没出结果呢。”林东眼睛一刻不离派出所大门。
“今天出不了结果。”林北说。
“我还想再听听顾美娟说一些咱不知道的事。”林东偷偷瞅席年年。
林北也想听,但现在已经五点多了,他们再不走,就只能走夜路回家了。
林北把林东拽到架车旁,拿着林东的手握扶手:“咱们下次来余淮镇,事情应该就有结果了,你想听,随便找人问一下,就能知道结果。”
林北又补充一句:“公安马上下班了,你听也听不了多久。”
林东想了一下,觉得小弟说的有点道理,他拉着架车就走。
有人在后面推架车,有人捡起行李追架车。
一行人离开县城,走出了余淮镇地界,他们才把人贩子的事抛到脑后,迎着被落日染红的白云大喊:“老子要回家了!”
这条路是柏油马路,可以容纳两辆拖拉机同时行驶。
林北注意到路的两边被种上了白杨树苗,林北猜测大概在清明节前后种上的白杨树苗。
原来他记忆中的白杨树是这个时候种上的。
小白杨树还很小,没有两旁绿油油的麦田显眼,等过了几年,白杨树长成大树,一棵棵笔直挺拔的白杨树伫立在这里,像一个个边防战士守卫着麦田,人们不由得对白杨树升起敬意。
到了莲花镇,一行人拐弯进入莲花镇,一直往前走。
走出镇子,天已经暗了下来,视野两旁的路边被村民种上了毛豆、小青菜、青皮甜甘蔗,视野再往旁边延伸,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田。
由于光线原因,绿油油的麦田变成了暗绿色。
有一个东西从麦田里钻出来,“嗖”一下窜到路上,迅速藏进另一边的麦田。
它不是野猫就是黄鼠狼,林北觉得多半是黄鼠狼。
一行人走过三个村庄,才到稻花村。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但仍有些许亮光。
“我今晚给你们算一下工钱,你们明天找我,我给你们发工钱。”林北说。
众人“哦”了一声,立刻解绳索拿自己的行李,抱着行李边跑边嚎:
“我们回来了!!!”
村里顿时热闹起来,鸡叫狗吠,孩子欢天喜地喊爸爸,村民拉着他们问东问西。
林东、林南正在拿自己的东西,稚嫩的声音由远到近传来:
“我爸爸回来了。”
“是我爸爸。”
“是我爸。”
“我爸。”
兄弟俩抬头,四个孩子争先恐后朝他们奔来。
这事要搁在以前,兄弟俩绝对拿脚把他们拨到一边,绝对做不出把自家两个小崽子抱起来举高高的事。
但是他俩做了。
他俩顾不上行李,跑去迎接孩子,把孩子捞起来举到头顶。
怒学、耀学、超学、爱学:“……”
他们老子出去一趟吃错药了,不过从林东、林南把他们放下来,他们寸步不离依偎在兄弟俩身边,就知道他们喜欢父亲这般对他们。
兄弟俩把小东西交给孩子,扛着大行李离开,四个孩子小跑追他俩。
林北把架车上的东西拢了拢,他拉着架车回家。
林北推门走进院子里,屋里黑窟窿洞,灶房里有弱弱的灯火。
“余好好!林聪!”林北伫立在原地。
一个小身影突突跑出来。
林北仔细观察黑乎乎的身影,是长高了一些。
林北上前两步,捞起冲向他的身影,还未和他说两句,他注意到门口的灯光暗了,林北抬头,余好好手上沾着面絮站在门口。
余好好心里开心,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想家了。”林北看着她说。
“我和聪聪也记挂着你。”余好好面颊升温。
若林北不写信,她只会在夜里想起林北,但林北写了信,她白天黑夜的思念这个人。
她不懂,她知道林北的近况,不应该更安心吗?为什么她对林北的思念会越积越多,促使她在第二封信的结尾写下‘你应该会回来吧’,她是希望林北回来的。
余好好抬起手背贴了贴面颊,给面颊降温,却没有办法制止“咚咚咚”狂跳的心脏。
她转身进入灶房,从面缸里舀一碗面粉:“我们今晚吃面条。”
林北低着头钻进灶房,靠在灶台上看着她和面。
余好好顿了一下,她继续和面。活好了面,把她纱布盖到面盆上,她拎着篮子到菜地掐菜苔。
等她回来,她叫林北烧火,她开始擀面条。
林北坐到灶台底下烧火,林聪坐在他腿上,低头盯着小手手:“1、2、3……”
林北抓稻草往灶膛里塞的声响,余好好滚擀面杖的声响,清脆稚嫩的数数声,铁锅里水沸腾的声音,让整个小院子安宁又祥和。
一家三口到堂屋吃饭,桌子中间放了一盏煤油灯。
余好好对目前的情况不知所措,她红着脸吃饭,林聪吸一根面条,抬眼看一下爸爸,见爸爸还在,他咧嘴傻乐,又低头继续吸面条,再抬眼看爸爸,林北迅速吃完一碗面条,到灶房再盛一碗,他回到堂屋,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寻找他,看到他出现又收回视线。
林北吃了四碗面条才停嘴,他到灶房烧了一锅热水。
“好好,过来帮我搓一下背。”林北拎着水的身影从堂屋门口一闪而过。
余好好放下筷子,到屋檐下取了一个丝瓜瓤,推门进到屋里。
林北坐在凳子上背对着她,余好好正大光明盯着他的背,他属于偷瘦,穿衣看着没肉,脱掉衣服就能看到他的肉紧实扒在骨头上。
林北哼哧哼哧打湿后背,余好好舔了舔唇,上前摁住他的肩膀搓他,她下意识摁了摁,肉紧的硌手。
“余!好!好!”林北。
“忙着呢。”余好好攥紧丝瓜瓤,嘿咻嘿咻卖力搓,小拇指滑过脊背,她心想林北脊背弯曲的弧度真漂亮。
林北颤了一下。
***
林北穿了一条背心出门泼水,他胡乱擦两下头发,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走进堂屋。
林聪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坐的椅子和余好好做的椅子拉在一起,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林北拿开水烫纱布,把纱布裹在手指头上戳进聪聪嘴里磨他的牙齿,又打一盆温水进来,给他擦脸洗手洗脚,把他抱回去睡觉。
他又出门,把架车上的东西拿进屋里。
林北散开棉被,掏出一个包裹到书桌前,他散开死结,掀一下布,一堆重物“咕咚咚”滚到桌子上。
原本死了一回的余好好嘚楞一下坐起来。
林北把煤油灯放到窗台上,他拆开报纸,拿出一摞大团圆放到一旁,他接着拆报纸,他听到窸窸窣窣下床的声响,拖椅子的声响,然后眼前出现一只手拿走一份报纸。
林北放下报纸,坐到一旁掏出账本算账。
煤油灯变暗,林北拿掉灯罩,找剪刀把煤油灯的灯芯弄出来一点,剪掉一点灯芯,煤油灯骤然亮了七个度,林北罩上灯罩,继续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