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转身离开,他俩回头,发现大门口没人了,他俩慌乱跑出去,四处张望,发现林北骑车走远了,两人骑车追林北。
林北把车锁在树上,走进供销社。
这家店虽是供销社,店铺面积却十分小,只有六十平。
店里只有一个小胡子售货员,他叫孙定喜。
林北一眼扫完店里的所有物品,他笑着上前,手肘抵着柜台问:“同志,木甑子怎么卖?”
“大的五块钱,小的三块钱。”孙定喜把报纸翻一个页,他趴在柜台上看报纸,他眼睛被一个板块吸引。
林北伸头看,原来报纸上讲了上海开通了中国第一家寻呼机。林北眼里出现了了然,国内已经有了BB机,看来过不了几年,大哥大就要出来了,大哥大刚出来,一台大哥大要卖到两万五,林北想到一个笑话,“你嫌弃大哥大贵,却不知道有钱人背一麻袋大团圆买大哥大,最后又把钱背回来”,他还听闻黑市一台大哥大卖到五万[注释1]。
林北收回视线,又问:“虎头手电筒和烤漆黄鹂鸟手电筒怎么卖?”
孙定喜依依不舍挪开眼睛,说:“你有工业票吗?你有票的话,虎头手电筒十八块三毛二,烤漆黄鹂鸟手电筒二十一块八。”
“打气筒呢?生白布呢?黄布呢?暖瓶呢?”林北问。
孙定喜顿时扬起笑脸:“你有票的话,一个打气筒九块三毛八,三毛三一市尺生白布,四毛四一市尺黄布,四块二一个暖瓶,你要是没有票的话,我这里有票,可以“借”给你。”
林北想了一下他国庆节开表彰大会,需要背心和暖瓶,还有,应该有人抄袭他,打算中秋节搞礼盒,那他就升级一下礼盒,用黄布包礼品。
“我要一个大甑子,两把手电筒,一个打气筒,六个暖瓶,半匹生白布,十匹黄布。”林北说。
孙定喜为难道:“我这里只有半匹黄布。”
林北把报纸拉到自己面前,惊讶道:“原来大城市已经取消票了!”
“部分东西不要票,大件东西还是要票。”孙定喜拿回报纸,把报纸折起来塞进抽屉里。
货架上有一份报纸,林北探身捞报纸,把报纸铺在柜台上,边看边说:“同志,我先买十匹黄布,之后我还会陆陆续续买黄布。”
“我现在没有十匹黄布。”孙定喜撸了撸小胡子,心想我外甥是列车员,他跟车顺便弄货放我这里卖,黄布还是我外甥弄到的货哩。
他帮外甥卖货,还能得到各种票,他外甥只要钱不要票,还给他抽成,他拿抽成,每月还卖各种票,腰包鼓的老高。
孙定喜脸扭曲一下,他盯着手中被他薅掉的胡须,突然开口:“我可以不要工业票、布票,你怎么保证我从其他供销社调到十匹黄布,你就一定买我的黄布?”
“我可以付定金。”林北掏出五张大团圆,他把钱压到手底下,“这只是布的定金,你帮我拿大甑子,手电筒,暖瓶,打气筒。”
孙定喜埋头打算盘:“一共七十九块六毛二。”
林北数钱给他,孙定喜朝拇指和食指呸两下,喜滋滋数钱,他确认金额对,把钱装进自己的衣兜里,给林北拿货。
林北弯腰看收款匣子,他又看孙定喜的衣兜,眼珠子晃动几下。
孙定喜把小东西放进大甑子里,他抱着大甑子过来,把大甑子放到柜台上。
林北把定金推到他面前,孙定喜大声朝手指呸了一下,嘴巴咧到耳后根数钱,把定金团成卷又装进衣兜里。
“我给你写凭据。”孙定喜从上衣兜掏出单据,刷刷在单据上写他在六月十九号收到一笔定金,“你叫什么名字?”
“林北,东南西北的北。”林北。
孙定喜写下林北的名字,又写下自己的名字:“你月底过来取黄布和生白布。”他把凭据递给林北。
“谢了,孙哥。”林北收好收据,他抱着东西离开。
赵杰和胡三新见林北出来,两人赶紧背过去,林北把东西绑在自行车后车座上,他骑车离开,两人闪进供销社。
林北回头看两人的残影,他猜两人应该学他盖两层半,学他买安全帽、安全绳,他目睹两人学他买记账本、牙膏,那么这次两人还会学他吗?
林北摇了摇头,前往国棉二厂家属楼。
当初他和黄益民在黄益民哥们家呆了一段时间,他拿房门钥匙到钥匙店配了一把钥匙,这把钥匙一直在他身上。
林北来到黄益民哥们家门口,他开锁进去,他把暖瓶放进去,便锁上门离开。
林北骑车回工地。
现在太阳下山了,林南冲了澡回来,他抬胳膊嗅了嗅,又朝手心哈气嗅了嗅,放下盆,他拿牙刷到水龙头那里刷牙。他发现某些人的神情不太对劲,林南一双贼眼骨碌碌乱瞥,意外看到林北载着大木盆回来,他嘴里含着泡沫喊:“小北,你买的啥?”
“这是甑子,以后玉章哥用他蒸饭。”林北大声回应道。
正在嗦冰棍的林玉章窜起来,叼着冰棍跑过来,特别稀罕摸甑子,嘀咕:“当初大家吃大锅饭,我让六叔买一个大甑子,六叔告诉我爹,我爹拿竹条揍我。”
林北散开绳子,林玉章把冰棍戳进嘴里,昂头抱着甑子离开。
“这是打气筒吧。唉,咋还有手电筒呀?”林玉章大喊。
“到时候我们盖两排联排房,第二排联排房离路灯远,光线暗,容易招小偷,有了它,我们就好逮小偷了。”林北笑眯眯说,“有黄鹂鸟的手电筒我要带回家。”
大家没碰黄鹂鸟手电筒,他们抢打气筒、虎头手电筒,一波人对着空气打气,一波人打手电筒检查房子。
林东跟着大家巡视房子,林南没去凑热闹,偷偷朝手心哈气:“应该没有酒味了。”
他把脏衣服洗了,神神叨叨躲在树后面观察众人。
林北:“……”
来一个人,把这货挖走吧。
林北不想看土狗,他走进屋里,见竹席边上有一个茶缸,茶缸里装了半茶缸水,他想应该有人喂黄益民喝水,顺手把茶缸放在这里。
林南偷偷溜过来,趴在窗框上问:“小北,他咋还不醒呀。”
“这小子酒量不行呀。”林南咂巴嘴。他把胡三新喝愣了,也不知道那傻子敢不敢再请他喝酒。
“嗯,没你酒量好。”林北微笑说。
林南浑身毛发竖起来:“我没喝酒。”他嗖一下跑开。
林北坐在竹席上,耸肩闷声笑。
第050章 50
林北的心早已被诸多情绪一点一点塞满, 苦涩的,甜蜜的,它们撑起他的躯体, 操控他蹒跚前行, 前往一个又一个明天。
他抓住林南给予他的情绪, 攥了攥,松开手, 双手搭在双膝上, 低头耸肩。
刚要进去的林东收回脚, 他靠在墙上,撇头看站在路灯下嬉笑怒骂的人群, 林东脸上缓缓绽放笑容。
晚上, 路上行人稀少,整条马路成为大家的游乐场所。
深夜, 有几个人躺在竹席上辗转反侧,淡黄色的灯光跃过窗台梁笼罩熟睡、没睡的人。
第二天早晨, 黄益民酒醒, 他笑着蹭饭吃。
林北扒一口饭,说:“喝酒伤身。”
“凡是酒鬼,大多都没出息。”林南嘴里含着饭, 笨嘴笨腮说。
黄益民捧着饭盒,他手微抖,笑出声,埋头猛扒饭:“我昨天不是高兴嘛, 没控制住, 一下子喝多了,我平常不咋喝酒。”
黄益民到水池那里冲饭盒, 他把饭盒放到窗台上,背对大家挥了挥手:“我回了。”
“我听他笑,心里咋有点难过呢。”林南自言自语。
林北睨他一眼,继续吃饭。
饭后,他推车离开。
林北骑车到照相馆取照片。照相馆在香山南路,林北路过信用社一直往南走,到下个路口往左拐,再过三个路口就到照相馆了。
到了照相馆,林北才发现照相馆离十二中很近,顺着眼前这条梧桐路往前走五百米,就到了十二中。
林北取到照片,他骑车下坡,梧桐路狭窄,坡度大,道路两旁建满了青砖瓦房,房子与房子间隔小,这里的房子像极了榆钱树的叶儿,层层叠叠一垛垛儿,但阳光可以穿过榆钱树的叶儿,层层绿色亮的耀眼,阳光却穿不过鳞次栉比的瓦房,层层瓦舍黑暗潮冷。
路突然开阔,林北攥紧刹车闸,撇头,耀眼的红色闯入他的视野,那是五星红旗,两侧略矮一点的旗帜是校旗和安全旗。
林北松手,弯腰蹬自行车离开。
他到菜市场问了各类鱼的价格,买了一蛇皮袋海带回工地。
他骑车从香樟树下走过去,路面上洒满了光影。
回到工地,他把海带搬到屋里。
自行车停在树下,一个文件袋静静地躺在车篮里。
正在上梁的工程队成员无意间瞥见一抹土黄色,他们激动地说不出话。
熬到了中午,他们从脚手架上下来,火速跑到水龙头那里洗手,又冲到自行车面前,局促的傻笑。
林北走近,他们自发让出一条路,林北拿起文件袋,捏着细线绕了几圈,打开袋口,从里面抽出一叠照片,他抽出钢笔,在每一张照片后面写一九八三年六月十四号,拍摄地点怀庆三路信用社大门口/怀庆二路赵永胜家门口,他把照片发给大家。
众人的手心蹭了蹭衣服,十分珍惜接过照片。
烈日当头,蝉鸣鼎沸,他们拥有了照片,生平第一张、第二张照片。
午饭后,他们捧着照片,或蹲在树荫下,或坐在马路边,嘴角一直上扬。
接下来几天,只要有空,大伙儿就会掏出照片看。
赵永胜家的房子建成了,还需要等十来天,才能粉墙和铺水泥地板。
林北骑车通知罗跃富等人工程队即将过去拆他们家老屋。
自从五人和林北签了合同,订了建房材料,五人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他们的家人也是如此。
这段时间,五人以及家人身边莫名出现一些声音,这些声音总是阴魂不散伴随他们:
“罗跃富脑子坏掉咯,他自己找外地人建房子不算,还拉人跳坑,他就不怕外地人收了钱跑路!啧,这些外地上还是一群乡下人,他们虚报村子,使用假姓名,万一他们拿到钱跑路,地方那么大,咋找他们?”
“还是找城里人好,大家知根知底,做不出拿钱跑路的事。”
“我要是罗跃富,我就趁着外地人还没有跑路,找外地人要回预付款,找当地建筑师傅建房子。”
“罗跃富找了外地人,掉过头再找当地师傅建房,如果当地师傅接这个单子,不得不说当地师傅心地善良。”
“本地人和本地人一家亲,外地人只会坑本地人。”
“我要是张荣、孔红武、姜向国、周别明,我就和罗跃富这个坑货老死不相往来,找外地人讨回预付款,举报外地人是骗子,让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出面,把外地人撵出淮市。”……
他们睡眠不好,精神不济,工作恍惚,每天下班都要绕道到工地看一眼,回家才能吃得下去饭。
今天林北通知五人要拆房,五人出现了耳鸣和幻听。
五人目光呆滞,脸色极差,给林北一个预警,五人快绷不住了。
五人在一个时间段遇到不好的事,是家里出了问题吗?五个人家里同时出现问题,不可能,哪有那么巧的事,是五人集体失业吗?那更不可能,现在讲究一个萝卜一个坑,可以在一个坑里待到退休,五人不可能集体被辞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