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川转身说:“我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孔主任写的介绍信,您看一下。”林北连忙走过去,递出介绍信。
孙德川浏览了两遍,他把介绍信放到一旁,打量林北说:“凡是在金阳街道搞建筑的成员都要办这里的暂住证,你把他们的户口本和集体证明给我。”
林北在一旁投户口本,他把一摞户口本和集体证明给孙德川。
孙德川花费半个小时检查户口本和集体证明,他确认所有资料都没有问题,才给林北开暂住证。
林北拿到暂住证,送给孙德川一包烟,他骑三轮车离开。
钱吉祥和王晓冬的家都在和平路上,一个在文化宫旁边,一个淮大边上。
林北来到十字路口,他决定先去和平北路找钱吉祥,再去和平西路找王晓冬。
林北右拐,进入和平北路。
林北骑行五百米左右,他明显感受到自行车增多,行人也比其他地方多了两到三倍。
道路两旁也是低矮的房子,他继续往前骑行,看到了一个露天篮球场,篮球场边上就是淮大,而钱吉祥家就在淮大对面。
林北正要到对面,无意间瞥到钱吉祥和王晓冬的身影,两人正在篮球场上打篮球。
钱吉祥转身运球的时候,余光看到林北骑三轮车在香樟树下停了下来,他站在三分线以外抛球,篮球撞击篮筐,篮筐“嗡”的一声颤抖,篮球在篮筐上弹跳两下,落入篮网中。
钱吉祥吹了一声口哨,捡起被他丢在看台上的衬衫,他把衬衫甩到肩膀上单手插兜离开。
王晓冬指尖转球,看到钱吉祥向香樟树下走去,他抛出篮球:“下回我们继续约球。”
王晓冬把外套揉成一团,把一团球塞到腋下,跑到香樟树下,把手肘搭到钱吉祥肩膀上,视线随着钱吉祥指的方向望去。
“这个四合院是我爸家,旁边的四合院是我妈家。”父亲家院子里有一棵青梅树,听奶奶说父亲嘎嘎小就知道拐母亲来家里看青梅花,青梅树结了果,父亲兜着一兜青梅跑到隔壁,父亲兜里的青梅没了,却牵着一个小奶娃回家,后来,皮小子长大成为工程师,奶娃娃长大成了翻译家,再后来,母亲家满院月季花热闹绽放,父亲家的青梅花安静盛开的季节,父亲牵着母亲的手组成一个小家庭。
那一年,浅白色小花在绿叶中探出头,他出生了,父亲的研究取得巨大进展,可能父亲当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给他起了一个无比俗气的名字,吉祥。
又是一年青梅树开花的季节,他们家以及母亲的亲人、父亲的亲人被下放到西北改造。
七六年夏,其他亲人在西北那片土地上长眠,他们一家三口回来了。青梅树树冠大,枝叶茂盛,一个个圆溜溜的青梅坠在枝上,父亲温暖的手掌盖在他头顶,锁上院门,揽着他,牵着母亲离开。
当年母亲家的院子、父亲家的院子被一群腌臜的人霸占,院子已经脏了,父亲和母亲不愿再踏进院子一步。
钱吉祥望着探出墙头的青梅,浅笑问:“林老板,青梅树能保留下来吗?”
林北站起来,他目测青梅树和墙壁的距离,说:“可以。”
钱吉祥脸上的笑容加深,王晓冬突然开口:“吉祥,你这儿离文化宫很近,文化宫入口是一个大石门,进去就是一个大广场,五八年被改造成溜冰场,文化宫里面有大型电影院,儿童乐园,图书馆,游泳馆,舞厅,大家轮休到文化宫玩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你在这里建台球室、溜冰场、电影院,有生意吗?”
“这里有淮大,淮大还办了夜校,他们下课到我这里放松,多方便呀。”钱吉祥美滋滋说。
“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是大家到文化宫玩是赶时髦。”王晓冬给他泼冷水。
钱吉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王晓冬建议道:“你干脆不要台球室,把台球室变成舞厅,舞厅、溜冰场、电影院的组合多好啊,小情侣跳完舞到楼上溜冰,再到三楼看电影。”
“不行,一定要保留台球室。”钱吉祥摇头。
“要不这样,一楼舞厅,二楼溜冰场,三楼电影院,楼顶台球室。”林北想了想又说,“打台球弄出来的声音响,三楼的电影院会受到影响,你可以在三楼通向楼顶的楼梯处安装一个铁门,上午七点到九点,下午两点到四点,这个时间段看电影的人少,你可以在这两个时间段不安排放电影,开放楼顶的露天台球室。”
“老林,你真牛。”王晓冬竖起两个大拇指,“这样一来,钱吉祥的店又新奇又时髦,他的生意想不火爆都难。”
钱吉祥拍掌叫好:“我就盖这样的。”
林北从包里掏出设计图纸:“这张设计图纸作废,我回去给你重新画图纸,可能要晚几天开工。”
“我能等。”钱吉祥激动说。
“工费我不会加多少,但是你要在楼顶围上铁丝网,还要装修舞厅,费用要多出不少。”林北提醒道。
“钱不是问题。”钱吉祥不假思索说。
“老林,你也给我参谋一下我的酒吧要怎么改?”王晓冬熟稔喊林北。
“我记录一下数据,到文化宫那里看一看,再说你的酒吧要不要改。”林北骑三轮车过马路。
钱吉祥、王晓冬坐到三轮车两侧的车栏上,林北蹬三轮车的腿僵了一下,这两人真自来熟。
到了对面,钱吉祥掏钥匙开门,左边院子的月季花豪放生长,右边院子的青梅树安静生长,林北进入左侧院子,花香扑鼻而来,让人心生甜蜜,林北测量并记录下数据,他进入右侧院子,青梅树上的叶子如深色翡翠,林北抬头,阳光穿过繁茂的树叶,在已熟的青梅上留下光斑,那个青梅发光,果肉的香味慢慢溢出来,林北忍不住嗅了嗅,很清香的味道。
他记录好数据,蹬三轮车离开。
钱吉祥、王晓冬十分熟练坐到三轮车上。
林北:“……”
林北没有往回走,他穿过庆祝一路,进入和平西路,入眼就是一个大大的石门,石门上写了“淮市工人文化宫”,他的视线穿过大门,看到一群小孩溜冰,林北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放暑假了。
文化宫里的游泳馆是露天的,几个穿着泳裤的小孩跑到门口买冰棍。
还有时髦男女挽手进入文化宫,也有人拿一本书离开文化宫。
“这个文化宫以前是一个衙门,后来是射杀场,四九年,上面决定在这里建文化宫。”王晓冬介绍道。
王晓冬指着小洋楼说:“前面那两层小洋楼就是我家。”
“王晓冬,你把小洋楼拆了,你爸妈不揍你?”钱吉祥盯着小洋楼问。
“我们下乡改造,百货大楼的一把手搬进来住,我们平反回来,那人走了,我爸妈也不想再住进去了,有人找我妈租小洋楼,我妈这些年身体不好,我爸嫌收租费事劳神,他没让我妈把小洋楼租出去,把小洋楼送给我了。”王晓冬声音嘹亮,里面却裹着苦涩。
林北抬头望着充满历史痕迹的小洋楼,说:“真拆?”
“拆。”王晓冬坚定说。
林北蹬三轮车带他俩逛周围,又进入文化宫转了一圈,他蹬三轮车回到小洋楼:“附近开了一家西餐厅,文化宫里有舞厅、歌剧院,你酒吧建两层,第二层做成包间,也不是稀奇事。”
“谁会点包间?”王晓冬跳下来,靠到路灯杆上问。
“我打一个比方,王国华和政府合作办老年食堂,他是不是要和政府打交道,要不要细谈怎么办老年食堂,他们就需要一个地方打交道,可以是西餐厅,为什么不可以是酒吧包间?而且,咱淮市还没有出现类似的酒吧,它的出现是不是弥补了市场在这一块的欠缺,给谈合作的人提供了一个场所?”林北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这是他从孙定喜那里拿的旧报纸,他包黄布没有用完,他就把报纸装进包里,没事的时候,他掏出报纸看两眼,这份报纸只有一个主题:市场和经济。他把报纸递给王晓冬。
王晓冬翻看报纸:“那我就盖这样的酒吧。”
“那我也重新给你画设计图,你这儿暂时也不能开工。”林北伸手问王晓冬要报纸。
王晓冬把报纸还给林北:“老林,吉祥,走,我请你们吃西餐。”
“我吃不了西餐,你俩吃吧。”林北装好报纸,他蹬三轮车离开。
王晓冬看钱吉祥,钱吉祥插兜离开:“我吃不了带血的东西。”
王晓冬抬头吹额前碎发,他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林北蹬三轮车到供销社,孙定喜坐着打盹,林北走进去敲了敲柜台,孙定喜嘚楞一下醒了。
林北趴在柜台上,下巴指着黄布,说:“孙哥,你卖掉几匹黄布了?”
孙定喜:“……你不买黄布就别乱问。”
“我要四十个安全帽,四十条安全绳。”林北收回视线。
“一个安全帽一块九,一根安全绳六毛。”孙定喜打着哈欠拨算盘,“一共一百块钱。”
“行。”林北掏出十张大团圆放到桌子上。
手里的钱进不了他的衣兜,孙定喜懒洋洋点钱,把钱装进木盒子里,他给林北拿货,又写了一张收据递给林北。
林北把安全帽窜起来,他把安全帽和安全绳放入车斗里。孙定喜离开柜台,他走到门口,靠在门框上:“小林啊,看在咱俩都这么熟的份上,哥把黄布便宜两分钱卖给你。”
“我暂时不需要黄布。”林北坐到三轮车上。
领导这两天下来检查,他把20匹黄布运回家,累死他算了。孙定喜咬牙说:“我再给你便宜两分钱,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
林北扭头为难道:“孙哥,我的黄布还没有用完呢。”
孙定喜扭身进店。
“你把自行车卖给我,我包了你的黄布。”林北强调他没有自行车票。
孙定喜算了一下,他从赵杰、胡三新那里赚了一百块钱定金,他没收自行车票把自行车卖给林北,又处理掉一堆黄布,他一点儿也不亏。
“行。”孙定喜回到柜台打算盘,“一匹布四十市尺,一市尺四毛钱,一共三百二十块钱,一辆永久自行车一百五十五块钱。”
“你一共给我四百七十五块钱。”孙定喜有些担心林北听到这个数字反悔。
林北算了一下,三十匹黄布刚好够包装六万份礼盒,他说:“你等我一下,我到信用社取点钱。”
孙定喜:“……好。”
这小子该不会被他吓跑了吧。
林北回来付钱,孙定喜喜极而泣,帮林北把黄布搬到三轮车上。
“孙哥,我下午过来取自行车。”林北说。
“好。”孙定喜笑眯眯摆手。
林北蹬三轮车离开,他把黄布放在国棉二厂家属楼里,他没有遇到黄益民,但他看房间里摆了一些生活用品,黄益民的衣服还搭在外边晾晒,他想黄益民应该在这里常住。
林北给黄益民留了一张纸条,他蹬三轮车回汽车站那里的工地。
他回到工地,已经下午一点了。
赵二棍盯着三轮车说:“北哥,我给你打好了饭,在锅里。”
林北下了三轮车,到锅里拿饭蹲到一旁,对林玉章、赵二棍说:“我跟街道办事处租的三轮车,以后你们骑三轮车买菜,骑三轮车给在金阳街道干活的人送饭。”
“行。”林玉章奔向三轮车,见车斗里堆满了安全帽和安全绳,他留下十四个安全帽和十四根安全绳,回头喊,“新人过来领安全帽、安全绳,赵二棍,你上车,我们给其他人送安全帽和安全绳,然后我带你到菜市场。”
赵二棍窜起来,抖掉裤子上的麦秸,他跑过去坐到三轮车上,林玉章蹬三轮车离开。
林白抱着安全帽,挎着安全绳奔向季小柒,傻气笑:“师父,我也有了。”
季小柒把安全帽戴在他头上,讲解怎么戴,又教他怎么系安全绳。
季小柒另一个徒弟领到一份安全帽和安全绳过来,季小柒让两个徒弟面对面站,他再一次讲解怎么戴安全帽和系安全绳:“你们看着彼此戴安全帽、系安全绳,帮助对方查找错误。”
“好。”两个徒弟响亮回答。
林北边吃饭边看他们,每一对师徒都在练习戴安全帽和系安全绳,师父又跟他们讲解工作时戴安全帽和安全绳的重要性,每一个徒弟聚精会神听师父讲话。
林北听到每一个师父说:“我们先戴安全帽,系安全绳,其他建筑师傅跟我们学,他们想要这个上面超越我们,让我们的脸面扫地,门都没有。徒弟,我跟你们说,他们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把安全帽戴正确了,把安全绳系结实了,我们这帮外地人要在各方面打败他们。”
徒弟们严肃喊:“是,师父。”
林北:“……”
师父们训他们:“你们时刻记住我们是外地人,仅这一个身份就不允许我们出错,所以你们上工一定要仔细仔细再仔细,不许马虎。”他们重复许多遍不许马虎,又说,“是我们的仔细让我们留下来继续建房,是我们每天进步让我们留下来继续建房,你们明白吗?”
徒弟们脸吼红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