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马太高了,她不大能自己上去。
“怕摔吗?”他问。
曦珠垂眼看他接着将自己的裙,凌乱的地方整理, 很仔细。
她抚摸了下马脖子,看着马扬起漂亮的头颅, 甩动长顺乌黑的鬃毛,在光下晃过一道流畅的弧, 打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响鼻。
反问:“它会摔我吗?”
他的马是西域正统的汗血马,价值千金, 高贵的血统,自然有桀骜的脾性,难以降服为骑。即便驯从,除去主人,并不允其他人上身。
曦珠从未单独骑它,上回冬夜的小琼山,始终有卫陵牵绳,它不敢摔她。
倘若要她一人控缰,怕会出事。
卫陵抬头,见她有些紧张的神情,笑道:“有我在,它不敢。”
他拍了拍马首,薅了一把它的耳朵,才转身抬脚踩镫,上了另一匹银鬃马。
曦珠放心下来,驾马跟在他身侧,朝小路深处去。
目光却不由落在那马上,迟疑道:“这是大表哥的马吗?”
卫陵点头。
转见她微咬的唇,明白她的担忧,是怕家中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揽缰驱马,将上半身靠近她,凑上来说:“别担心,他不知道,是我偷偷从马厩里牵出来的。”
他的嗓音本就清冽,加之刻意的轻声,果真像他偷摸去做了坏事。
“这马的性子是要比我的好得多,但我不敢让你骑它,怕会真摔了。”
轻笑在耳,曦珠信他没让人察觉后,随即问道:“现下你与大表哥他们不是应当在观鹿苑吗?球赛比完了?”
“早比完了,在赐宴呢,又是一堆人聚在一起吃喝,我不想在那里。再说了,这样难得的机会,当然要来找你玩。”
他的话极其率直,紧跟着说起马球赛的战况,绘声绘色地,让人身临其境。一张英朗风流的面容上,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曦珠静静地听他说着。
春日树林里鸟雀多叽喳,但都比不上他吵闹。
说到那至关重要的一球,他倏地停下,唇角翘起,问她:“你猜最后是谁赢了?”
曦珠道:“是太子殿下赢了。”
没有一丝犹豫,语气笃定。
卫陵挑眉:“怎么猜的?”
曦珠看一眼他,到底耐不住笑了一下,说道:“若是输了,你应当不会有现在的高兴了。”
卫陵笑起来。
她记得前世的那场马球赛,太子输了,他也受了伤。昨晚的信里,还嘱咐他不要逞强意气,留意别受伤了。
他当然会听她的话。
阒无人声的林间,马蹄嗒嗒踏进山泥,一丛淡黄春兰被踩弯,簌出一阵幽香。头顶是遮蔽的绿影,阳光跃动而下,朦朦胧胧的光晕里,他一直望着她,没再说话。
直到曦珠受不住这样被紧盯的沉默,再转头过来,就对上一双漾着笑的漆黑眼眸。
“你……”
“我原本以为表妹不乐意和我出来玩,还想着要怎么说服你。”
他分明笑着,神色却恍若疑惑。
曦珠一时抓紧了手中的缰绳,偏眼回去。
再往下说,便要将当下两人的相处摊开了。
卫陵了然地笑笑,没有接下去,也看向前方的道路,“怎么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这么放心跟我走啊。”
“若是我将你拐去卖了呢?”
此时,他的语调陡地沉了下去,周围林木茂密昏暗,细虫戛戛,便有些阴森森的。
他总喜欢在言语上逗弄人,尤其这段日子以来,本性更是暴露出来。
曦珠没觉得害怕,又不觉失笑:“那三表哥要将我卖多少银子?”
这话将卫陵噎住,闷会方道:“玩笑话,我哪里舍得了。”
京郊的山一座连着一座,崴嵬险峻。此处又不知是哪里的山,哪里的林了。
三番两次,他总带她来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曦珠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一直跟着他,从寺庙后山,在深林慢行,并不知要去往何地。过了许久,直到此刻,经由他的话,才想起来问。
话落正转过崎岖山道,一股凉风便从一个峡谷窄道,细细地吹来,穿梭过两岸成片的桃花林,拂低十里碧草,挟来山泉的流动潺声,将粉嫩的花瓣吹扑到她的身上。
曦珠微微睁大眼,望着这幕景象。
卫陵笑道:“我也不知这儿叫什么,没名的地界。”
他持鞭的手抬起,以柄指向不远处的夹道,说:“过了那里,会有一大片草地,花也更多,比这里更好看。”
曦珠伸出一只手,看着花儿飞落掌心,须臾,又被风吹向溪涧,随水漂泊远去了。
她问:“这里景色这样好,不会有人来吗?”
卫陵见她喜欢,又带着她朝前去,道:“这处鲜少人知,我从前来时,偶然发现的地方,还从没见其他人来过。再说了,今日踏青赏景,都去郊外了,谁会往那么一大片深山林子钻,也不怕迷路。”
这时曦珠再回首,才发现来时的路左转右拐,异常弯绕。
她回想,真地都忘了要怎么回去。
“表妹可得跟紧我,我许久没来这里,都有些记不得路了,若是弄丢了,我又找不到,怕是哪个草丛角落藏只饿急的老虎,或是狼什么的,将表妹吃了,可怎么好?”
不知从何时起,他一直叫她的名,只有在旁人面前或是玩笑时,才会唤她表妹了。
一而再,再而三。在这样的灿然春日里,他仿若不逗她,会浑身难受似的。
曦珠懒得看他。
“那我要回去了,不跟你走了。”
说着,就要驾马折返,又蓦地一顿,垂头看骑的黑马,道:“这是你的马,我也不要,自己走回去算了。”
她按住马鞍,就要翻身下去。
卫陵忙道:“别,是我说错话,不是故意吓你。”
他抓住她的手臂,她挣扎着。
卫陵连连认错。
“我真错了,要有什么豺狼虎豹,我一定护在你前头,让它们先吃了我好不好。你身上几两肉啊,够它们吃吗,它们要不笨,也得先奔我来。至少吃我,比吃你要饱些不是?”
曦珠挣动两下,又兀地被他的话逗笑,急撇开脸,抿唇望着桃花流水,只不看他。
卫陵弯唇。
这个样子的她,他还从未见过。
“走吧走吧,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呢,我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他拉着她的袖子,摇啊摇的,继续哄道。
半晌,曦珠扯回自己的衣,撂下一句“你的话就没可信的。”就驱马朝前走。
卫陵笑跟了上去。
“如何不可信?我难不成真会丢了你不管?”
“那你之前出事,差些被狼吃了怎么说?”
曦珠看向他。
踟蹰下,终究道:“自己都顾不来,还能多护一个我吗?”
这话将前事揭开,不免牵扯她拒绝过他的表白,又很有些伤男人想在爱慕之人面前,示强的自尊,尤其对他这般极其要脸的人。
她心里暗紧。
却听到他的一记笑哼。
“那都多久前的事了,这大半年来,我可没缺一日地往神枢营去,在里面跟练兵似的,休沐也没偷一点懒,早起还练武半个时辰呢,身体都比从前强健许多。倘再碰上当时的情景,我决计不会再出那样丢脸的事。”
还怕她不信。
“要不我脱衣裳给你瞧?”
伸手就将襟前的盘扣解开了。
曦珠一惊,实在怕他动真格。她慌张挪开视线,道:“我信你,你别脱。”
“噗嗤”笑声。
卫陵到底解开了剩余的盘扣,将一只杏黄的袖子褪下,压折进腰间的蹀躞。露出右边宽阔的臂膀和胸膛,雪白单薄的衣,勾勒蜿蜒且挺拔的线,小臂处玄色的护腕紧束。
他揽缰赶到她前头,扬唇。
“天热,还不准我脱衣裳凉快些了?”
曦珠瞥他,这样的穿着在白日底下,确没不妥。他方才又在耍她了,觉得郁闷起来。
卫陵见她额上有些细汗,憋不住地笑问:“你热不热?”
今日春光大好,骑马又难免出汗。
“不热。”
怕他再说些什么,曦珠忍不住道:“你少话些,行吗?”
“不行,出来玩儿,哪有不准人说话的。”
“那有你这样多话的?”
“我不说,你会有得与我说?喔,我要是一句话不说,你不定觉得我无聊呢,更不喜欢我。”
“到时,你能负责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