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愈加往下的腰掌住,道:“大夫很快来了,会没事的。”
但才起身,要将她往里侧挪去,曦珠又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倒在床上。
潮涌的热意里,破碎的记忆回到了哪里。泪水流下。
跟着落下的,是她的抽噎轻问。
“你是不是嫌我……不干净了,所以不要我?”
卫陵滞住,仰视她泛红的眼眸,里面氤氲着水雾。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忍耐地够久了,已近崩溃的边缘,濒临失控,再等不到大夫的到来,只想赶紧得到解脱,却一定要问他。
话音才落,她就听到了他的回答。
“要。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要。”
没有一丝犹豫,坚定地对她说。
她的吻落下来,在他紧抿的唇上,轻轻地厮磨,望着他漆黑的眸,小声而低柔道。
“那你帮帮我,好不好?”
窗外雨声滴答不歇,敲打着瓦当。
帐幔是天蓝的,从金钩上散落,曦珠仰望着帐顶的海水江崖纹。
没有点灯,昏暗潮闷的室内,微薄的天光幽幽地从帐外渗入。
光影憧憧,那层叠无数的蓝色秋罗纱,犹如奔流不息的海浪暗流。
她蹙眉,烦躁地拉扯他的发,无声催促。
卫陵按住她受伤的那只手在枕侧,又顺着她的力道,湿润灼热的呼吸沉下,吞掉她脸畔苦涩的泪水,去含弄她的唇,腥甜的,隐约有血的味道。
听她甜腻般的声,一时清醒,一时昏沉。一会唤他三表哥,一会叫他卫陵。
额上热汗从眉骨滑落。
他膝行而退,俯首下去。用尽了生平所有的温柔,托揽起泛滥的她。
第075章 雨夜里
沉沉浮浮间, 她精神错乱,恍若回到了那里。
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似银河从高空倒泻下来,灌入巨浪呼啸的深蓝海面。怒涛前扑后涌,奔向崴嵬的礁石,撞出大片白茫的水雾。
轰鸣雷声里, 森白闪电划破黑幕般的天穹,映照出火光冲天的城池。
街道被蜂拥而至的海寇持刀围住, 摊子货物被推翻践踏, 零落一地。到处是四散逃跑的人,叫嚷求救。
男人的呼喊, 女人的尖叫, 孩子的哭啼。
还有海寇的大笑声。
利刃斩下,鲜血喷溅,伴随痛苦惨叫,极快堙灭在大风急雨里。
一个接一个的峡州百姓倒下,身上的财物被劫掠夺走。
官兵掩护剩余百姓,不断朝内城撤退。
她握着染血的长刀,整个人抖地不成样子,紧盯面前矮小健壮, 穿着异服的海寇碎掉了半边头颅,缓慢地转过身体, 看向她。
红白相混的血与脑浆从窟窿泵下,经过睁圆的眼, 淌过黝黑的皮肤,往下流动。
顺着下巴, 哗啦哗啦地,与雨水染红了巷子的灰砖。
一声惊雷骤起。
她清楚地看见他的脸被血覆没,只有一双眼珠还在转动。
而后仰面倒地,砸起飞扬的雨花。
她杀人了。
恐惧漫天掩地朝她笼罩袭来,沉重的刀再也握不住,掉落在地。
卫锦大哭着朝她扑过来,抱住她的腰。
“三叔母。”
一声声的哭泣将她从惘然中喊醒。
将手上黏腻的血在裙衫上随意抹过,她到已然死去的海寇面前,极快地抽出他腰间的匕首,拿在手里。
把卫锦抱起,又抹了脸上的血,忍着快涌至喉间的怕意,哽涩道:“别怕,我们去找阿朝他们,不会有事的。”
是在对卫锦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会没事的,她们一定能活下来。
一路奔跑。
雷雨交加如瀑,从天上泼下,将地上的血水冲刷,也将她早已松散的发髻冲地散落,黏在面颊上。
可她顾不上整理。
只有不停地朝前跑,到内城去,才能彻底躲开时不时从哪里冒出来的海寇。
身后的大雨里,隐约传来兵戈声,以及惨声。
她一直跑,一直跑。
寒凉的秋雨侵入,手脚皆失去知觉,胸腔阵痛到麻木,她还是不知疲倦地,握紧随时防备杀人的匕首,跟随那些也在逃命的人跑。
怀里始终抱着卫锦。
紧紧地,没有松开过半分。
可那条路仿若没有尽头,如同那些做不完的苦役。
喉间满是腥甜的血味,泪尽流干,她快撑不下去了。
再一次因洗那些,怎么也洗不完的衣裳后,病倒在床上,烧地不省浑噩。
她艰难地抬起手,透过薄薄的一层漏风窗纸,在昏暗的冬阳下,看手上遍布的冻疮,生脓地要溃烂,关节肿大难堪。
窗外,是阿朝和小虞的窃窃私语。
“那些药是傅总兵让你拿来的?”
“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三叔母病了,今日问过我,就让我把药带回来,说是方子治效快。”
“这第几回了,他是对三嫂……”
声彻底沉默下去。
头昏昏沉沉,她没了力气,手垂落放在微寒的衾被上,咽下嘴里残有的苦涩药味。
天色暗下,被那雨夜里的海寇吓得痴傻的卫锦,再一次哭闹起来,不与卫虞一块睡,只钻在她怀里,不停地喊着阿娘。
她轻拍小小的后背,给她将被子盖好,疲倦不堪地说着:“在呢,阿娘在呢。”
在卫朝带药回来前,卫若冒雪给她去寻大夫,因此生了病,比她病得还严重些,用过那副剩下的药,并没好全。
深夜雪下,隔壁传来一声声的咳嗽。
翌日天光大亮,卫朝来看她。她执意要看他身上的伤。
为服劳役,才从临县对战海寇回来,是总兵傅元晋手底下的一名小兵。
他的背上又添了几道刀伤。
却是拼命立得战功,为了摆脱罪臣之后的称谓。
“三叔母,我没事。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重新过上以前的日子。”
她笑了笑,点头应了。
她没有说话。
也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们。
春日到来得很快,天气很暖和。
她手上那些丑陋的疮伤渐渐好起来,脱下坏死的皮,生长出鲜嫩的肉。只是关节被冻冷地突出,再回不去了。
好在她的容颜,好似没有一丝变化。
对着桌上的一面碎镜,她端望着,仔仔细细地看。
兴许在这样的地方,待地还不够久。
也许下一个冬日来临,再没有这样一张还能令人觊觎的脸了。
她得趁着自己的容貌还在时,筹谋利用。
天边的光在慢慢昏黄,她将簇新鲜艳的衣裙穿上,时隔近一年,再次涂抹上黛粉胭脂。
手有些生疏了,用湿帕抹干净,对镜,重新画眉。
等打扮好,她朝镜里的人微微扬唇,弯眸笑起来。
应当要笑,至少让人瞧着欣喜。
可当真地被抱入床帐内,一张满是厉色的脸倾压下来时,她还是没忍住偏开了头,掉落了泪水。
身上的人停住,接着要起来。
她忙勾住他的脖子,软声说:“大人别生气,只是我……还是第一回 ,恳请大人怜惜些。”
带着厚茧的指腹,随之落下。
衣裳渐散,露出一身被鞭打后残有的伤疤。
她试图用双手挡在身前,怕他嫌弃。
“你既过来找我,就该知道我不在乎你这身伤。”
灯下,他俯视着,摸索着。
问她:“是在刑部受的谁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