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袍都被雨淋湿了。
“怎么不吃饭?”
卫陵弯腰,伸手拨开碎发,探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
曦珠仰头看向他,轻声道:“在等你回来。”
卫陵笑道:“我让人去热菜了,等会我们一起吃。”
“他……他是不是刚回去,你回来才这么晚的?”
蓦地听到这问,卫陵唇角的笑敛淡了,低头看她,荏弱苍白的脸上,神情些微不安。
他平静道:“是,他方从刑部回来,我在外面等了好些时候,与他说过话后,没多留,就赶紧回来了。”
他抚摸她柔软的脸,指腹一下下地摩挲着,嗓音放地更温柔些。
“别担心,该说的,我都跟他说了,他以后会小心秦令筠的,若是遇到事,我也会帮他。”
曦珠低嗯了声。
他凑近了些,她这才发觉他身上的衣裳都湿了,头发也湿了。
“你快些把衣裳换下来,别生病了。”
这句有些刻意的关切,又让卫陵笑起来,他点了点头,道:“我让人送水过来,会换下的。”
热水很快送来,卫陵去湢室清洗,更换衣袍。
柅园是他十七岁时,与人博戏对赌,赢得的私院,整个园子景致秀丽,清静避嚣。
前世的从前,每次在外与那些好友玩到深更半夜,不回公府,也不想留宿哪处,都会来这里。平日几个仆从在此。
后来,这里无用,被卖换取金银,充入军费。
重生后,他没来过这里。
一直到今日。
柅园里有他常穿的衣袍,并不用外出去寻。只曦珠的衣裙,他遣丫鬟出去买。
洗过的头发绞地半干,半挽半散地走出去。
热腾腾的饭菜恰好呈到圆桌。
一道酥骨鱼、一道紫苏虾、一道莼菜笋,还有一道火腿炖鸽。
卫陵让侍候的人都出去,曦珠穿鞋下床,走了过来,微怔桌上的菜。
“坐下吃饭。”
卫陵拉住她的手,牵她在身边坐下,舀了一碗清亮的鸽子汤,送到她面前,笑道:“我都回来了,好歹吃些吧,可别真饿坏了。”
前世,总是她在劝他吃饭。
曦珠垂眸,握着瓷勺,一口口喝完。
她看到他只动那盘莼菜笋,和那盅炖汤。
不好冷待那鱼和虾,她伸筷夹住,放到碗里,吃了起来。
“怎样,好吃吗?”
“嗯。”
直到她放下筷子,他问:“不吃了吗?”
曦珠摇头,道:“吃饱了。”
仆妇进门收拾桌子残菜,又出去了。
门开开合合间,已是子时初,外面的雨又大了。
洗漱过后,曦珠坐在床沿,等人从湢室出来,要往放置一床薄被的榻边去。
她喊他:“三表哥。”
而后轻声说:“你到床上来睡吧。”
卫陵背对的身影一顿,接着转过来,走到床边,迟疑了下,他看着她,低声道:“你睡里头。”
曦珠偏开脸,嗯应了声。
脱鞋,要往床里爬去。
卫陵侧过身,揭开灯架上的纱罩,吹灭了火,在晦暗里盖上了罩子。
回过身,架子床里侧已经平躺好一个纤弱的影。
他坐到床边,将鞋脱下,与她的并排放在脚踏上。
他在床上躺了下来。
睁着眼,望着帐顶的海水江崖纹,幽远的一片深蓝,浸在静谧的黑暗里,暗涌潜藏。
好一会,他侧枕过身,将那个不安的人搂进怀里。
他低下了头,与她额头相抵,缓缓道:“曦珠,你说过以后不会留在京城,要回去津州,我答应过你。”
“嫁给我,等京城的事、卫家的事都结束,我们立即离开这里,回家去。”
他听到她微哽的声音。
“可是公爷和姨母不会答应……”
卫陵将她抱地更紧些,吻她的脸。
“只要你相信我。天亮后,我们就回去公府,你什么都别做,也什么都别说,都交给我就好。”
长久地没有得到回应。
他一下下地抚拍她发颤的后背,等待着。
仿若不知岁月的流逝,重回到那十年无尽的黑暗里。
终等到她几不可闻的一声:“好。”
卫陵亲了亲她的额头,将薄被给她拉盖上,轻柔低道:“睡吧。”
窗外风雨淋漓,曦珠依偎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渐渐地沉入睡意里。
她已经几日没睡好了,依稀地,像是前世在峡州的每个夜晚,只有枕着那个平安符,才能睡得安稳。
她迷糊唤了声:“三表哥。”
这回他应了她:“我在。”
第077章 逐家门
青坠不识陈冲, 此前并未在公府见过这号人,被送到公府外的街口,从车里下来时, 险些吐了。
为赶时间,怕表姑娘一直没回来,蓉娘去找国公夫人派人寻找,马车一路疾驰, 颠簸不堪。
天停落雨,砖石湿润。
青坠急匆匆跑回春月庭, 恰见蓉娘要出门。
“哎呦喂, 你们到哪里去了?不是说一个时辰……”
话未完,蓉娘陡地察觉出不对劲, 惊问道:“姑娘人呢?”
她午睡醒来后, 丫鬟小圆来告诉她,表姑娘与青坠出门去逛了,一个时辰后就回来。
这些日曦珠闷闷不乐,似乎有心事,总是一个人待着。
问了不说,既想出去走走,当作散心也好。
蓉娘如此想,做起针线活计, 不过小半个时辰,乌云密布的天就打下雨来。
左右等着, 始终不见人回来。
比及雨停,犹豫再三, 还是去正院一趟,麻烦人帮忙。
才出门, 就撞上青坠,忙不迭再问:“怎么就你回来了?”
青坠深吸口气,下足了决心,凑到蓉娘耳边,小声道:“姑娘……姑娘正与三爷在一起。”
她按照三爷的吩咐,将那些话说了出来。
蓉娘初听第一句,全然傻住。待听完,两眼翻白,人差点昏过去。
她的天爷呦!
青坠忙扶住她。
整个夜晚,蓉娘都没睡着,忧心忡忡地等着翌日天亮。
*
混沌昏意中,曦珠侧过身,并没摸到枕畔的另个人,只有余温。
她一下子睁开眼,幽蓝的纱帐四围,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
她忙坐起身,去掀帐子,门是阖上的,家具都浸在黑黯之中,唯楹窗攀着稀薄的光。
窗格的倒影落在灰白的地砖上,被拉成长形,直延到一扇烧蓝点翠的花鸟纹插屏,屏风上的翠羽熠熠发着莹光。
她怔然地看着这个陌生阒寥的地方。
忽挪到床沿,要穿鞋下床。
“咯吱”的轻微声,门开了,漏进外面暗沉的天色,跟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卫陵疾步走来,摸她的脸,担忧问道:“怎么醒了?”
“你要什么,和我说。”
而后听到她踟蹰的轻问。
“你……去哪里了?”
卫陵愣了下,仔细看她的神情,微茫光里,眸含微惧。他明白过来,心里泛起疼来,低声:“你喝的那副药膳,要熬煮两个时辰,我方才起去,让人炖上,怕早时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