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董纯礼与婆母商量完些府上的琐事,领过对牌要去做事,与婆母穿过厅中,要与公爹和丈夫行礼告辞。
却还没出声,外边传来短促的脚步声。
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进来了。
卫旷浓眉紧皱,看着此刻还在家里的二儿子,诘问道:“黄孟不是说孩子的病好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卫度见父亲生气,忙说:“原本是要出门了,却碰到桩事,一定要来与爹和娘说。”
又看看母亲,还有也在的大哥大嫂,踌躇下,便将门口的事都说了。
……
听完后,卫旷脸色骤然一沉,端盏的手收紧。
自从小儿子进军器局,还有交给他那些精密图纸后,他再没管过他,认为人是在好好做事谋前程的,且那般天赋难得。
却不想给他背后搅弄是非!
董纯礼诧异出声。
卫远神情转肃,坐直身,按住妻子的手,让她止声。
杨毓也是慌张大惊。
正要叫丫鬟去喊人过来,问个清楚。
却门外渐近的沉稳脚步声,人已经走了进来,看到那个头戴乌纱帽、身着云雁补服官袍的人,就知不用自己多费口舌了。
鼻息轻嘲,卫陵径直在最上首的两人面前跪下,平声和缓道:“爹,娘,我要娶曦珠,望你们应允。”
卫旷额穴突突跳着,忍着憋压在胸口的气,问道:“昨晚你在哪里?”
卫陵直言:“昨晚一整夜,我都与表妹在一起。”
闻言,杨毓眼前一阵阵的发昏,险些站不住。
“你再说一遍。”
卫陵看着母亲,道:“我与表妹已经在一起,我要娶她。”
卫旷站起身,怒火蓬动,再难抑制,一脚狠踹了过去。
卫陵瞬时躬下身体,脊背颓弯,胸口剧痛。
攥拳抵住地砖,他咳了一声,又咬住后槽牙,将漫到喉间的血腥吞下去,那血却冲涌到眼里,滚烫发热。
“人还在孝期,就忘了父母之恩,知道勾引人,妄图留在公府了!”
骤然地,迎面一记重拳,落在沸言之人的脸上,砸中鼻梁,血霎时奔流喷出。
乌纱帽掀落在地。
卫陵抓紧卫度的官袍衣襟,将他拎起来,看着这个血脉相连的二哥。
前世便是卫度,告知了母亲那晚的事,曦珠才很快与一个叫许执的男人定下亲事,以至于此后,他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卫陵知道其实最该怪的是自己,为何那时不能彻底明白心意,为何不能在曦珠说出喜欢他时,立即回应她,还在用那样冷漠的眼神,反复审视她,直至她难堪至极,那般哭着跑远了。
她一定很难过,是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推开了她。
从此之后,他便什么都不能做了。
卫陵知道最应该苛责的是自己。
可他没办法不去想,倘若卫度不去说,或许当晚他便能想明白,自己其实是喜欢她的。
或许第二日,只是晚一些,他还是会想明白,他喜欢她;
也或许第三日,再晚些时候,他仍然会想明白,他是真的喜欢她;
只要再给他些时间,他总能明白的。
但他们没有给他。
而在他明白的时候,她已经放弃了他。
堆积在心里十余年的苦楚翻滚,卫陵眼眸赤红,暴怒喝道:“卫度!你给我闭嘴,是你亲眼所见?与其胡说,不如说我不知廉耻,没脸没皮,不顾表妹在孝期,她一直没应我,我反倒一直勾引她,逼迫她,更妥帖些,她有胆子敢说!”
卫度鼻骨痛到几乎断裂,嘴里也都是血,瞪目怒道:“好好,为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表姑娘,你对我动手!”
“打的就是你!”
卫陵接连两拳下去,打地卫度眼花耳鸣,血流不止。
卫远骇然,忙过来拉架。
“三弟!放手!”
却纠缠一团,如何都拉不开,反而撞翻了周围的桌椅,倒落一地。
董纯礼慌避开这架势,与婆母站到一块。
杨毓见到兄弟相斗的场景,不知如何是好,淌下泪来,却不敢上前阻拦,丈夫还未说话。
遽然一盏茶掷扔过去,砸在卫陵头上,杯盏碎裂,倾出里面的热茶,混着头颅窟窿里流出的血,一齐潸潸流下。
“卫度,给老子闭嘴,我还没死,公府不是你当家,轮不到你问话!”
卫旷不再看满脸是血的卫度,转盯卫陵,厉喝:“给老子跪下!”
震怒之余,他清楚知道这个小儿子虽然混账,但从不说假话,更何况还是这般污蔑姑娘清白的话。
卫陵在父亲面前重新跪下。
卫旷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额上鲜血从眼里流过,一片模糊,卫陵抬袖擦了把眼睛,与父亲幽深的目光对上,平静道。
“从她来公府时就喜欢上的,她及笄时我向她表白,她没答应,我很心烦,所以才去秋猎,也是那回出了事。后面去神枢营上职,是怕你们不答应,便想有些本事成就了,再跟你们提我与她的事。之后王颐让他母亲来说亲,也是我搅黄的。”
杨毓难以置信地指着小儿子,手抖个不停。
“王家后来没了意思,是你在其中作梗?”
卫陵舔舔嘴角的血,冷笑一声:“表妹是我的,她想嫁给王颐,别是痴心妄想。”
“这回还想离开我,就秦令筠那怯弱不堪的儿子,哪点比得上我!”
他眉眼阴翳地望向两人,咬牙切齿道。
“她只能嫁给我!你们敢让她嫁给其他人,我一定杀了那个人!”
杨毓被这个小儿子眸里的杀意震慑,不禁朝后退步。
卫旷脸色铁青,怒呵地又踹了他一脚。
“混账!你在威胁我!”
在这世上,还没几个人敢威胁他。那些人都进了黄土。
“我混账我认了,威胁您我也认了。”
卫陵胸口疼的厉害,佝偻着背缓了片刻,咳吐出一口血,重新对视上父亲愤怒凶悍的眸光,冷声沉静道。
“可倘若爹您不受这威胁,那只好把我从卫家族谱上革除姓名,我带她离开公府,自立门户。从此之后,我这个混账有多远滚多远,不会再碍你们的眼。”
第078章 跪祠堂
随着这句话出口, 厅堂内死寂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挺直跪地的人身上。
凡出身簪缨世家,勋爵门阀, 谁皆明白自婴啼出声起,至归于往生,都有赖于家族供养。
对于男子而言,更是如此。
仕途前程, 是其人生最为重要之事,需倚靠父兄长辈, 才得以迅速在官场站稳脚跟。ῳ*Ɩ 后世袭爵位、封妻荫子, 乃是毕生追求。
纵使无心入局朝廷,真做纨绔子弟, 也是在家族荫庇里, 方能逍遥快活、挥金如土。
倘若惹出祸端,还有位高权重的家人平定。
这是那些小官小吏,更甚平民百姓,所羡慕垂涎、遥不可及的。
适才卫陵说自己当初入职神枢营,是为了一个表姑娘。
现今甚至口出狂言,不同意两人婚事,便要脱离卫家,带人出去建立门户。
一个靠着镇国公府权势, 安然长至十九的人,竟忘却曾经他那些风流玩乐, 是谁给的金银,是谁给的底气。
后至神枢营, 凭借什么空降至军营,就得中军司官的职位;又仰仗什么, 随便一个调令印章,就转至军事重地军器局。
如此小儿心性,可知偌大的公府是如何来的,不是光靠两句狠话,便能凭空变出来。
卫旷怒极反笑,身上固疾发作。
被箭矢射瞎的右眼阵阵刺痛,被战场流火烧伤的胸腔窒闷,他强忍着坐在交椅上,沉声对一旁的妻子吩咐:“你去那边看看,再把两人身边伺候的,给我都查问清楚。”
丈夫平和下来的语调,让杨毓从愣怔里回神,道:“是。”
她与也才从震惊里反应的元嬷嬷,一道出门,往春月庭去。
董纯礼望着厅里压抑到极处的景况,踟蹰如何是好,卫远轻拍她的手背,低声说:“你先去料理府上的事,别在此处。”
董纯礼点头道好,小心绕过地上碎瓷。
卫远见人离开,转看三弟额头淌血地跪着,神情毅然不变;二弟也脸面青肿地站着,捂着不断流血的鼻子惊诧,却不敢多话。
他伸手招来一个仆从,道:“你扶二爷下去,将黄大夫找给他瞧。”
仆从原守在门口,闻听厅内公爷雷霆震怒,两股战战地发抖,现被世子召唤,只得战战兢兢地上前来,顶着吓死人的压力,赶紧来扶人。
却还未碰到二爷的胳膊,公爷的厉声便下来了。
“不过流点血,死不了人,有什么好看,你去把黄孟叫过来。”
仆从惧怕不已,忙道:“是,公爷,小的这就去!”
卫远不明父亲为何把人叫过来,却观此景,不再言语。
一厅沉默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