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尚且携带他身上的气息。
是一个崭新的平安符,颜色鲜艳。
卫陵低头看着她掌心里的平安符,是三日前,往法兴寺堪合她与他的八字,晌午歇息时,他独自去佛堂中求得的。
只为送给她。
“曦珠,明日之后,我不在你的身边,也不知具体何时回来,但我会尽快解决完那里的事,然后回京。”
他离开京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曦珠觉得眼眶微热,慢慢地,将平安符紧攥在手里。
她看着他沉静的面容,再开口,喉咙有些细弱的哽,问道:“你的衣裳都收拾好了吗?多带些厚的衣裳,那边的天比这里还冷,千万别冻病了。”
卫陵笑道:“都收拾好了,你别担心。”
他的笑,不过瞬时消匿,在看到她渐红的眼尾时,猛地伸开手臂,按住她纤瘦的后背,将她侵压进自己滚热的怀中。
沉默的相拥里,过去多久。
他闻着她身上经久不散,印刻进魂魄的气息,稍微抬身,单手捧住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眸,柔声低道:“好好在公府等我回来,知道吗?”
曦珠看着他漆黑的眼,轻声:“知道,你千万要小心,要护好自己。”
“我会小心。”
他应道。
但话音落后,曦珠又忽地生出一丝惶恐来,抓住他的手臂,急切问道:“你会回来的,是吗?”
卫陵将她的神情全然映入眼里,心口酸涩满胀。
她怕他再如前世,一去再也不回来。
但这次,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他不会再留她一个人,在这个世上,独自承受那些苦难。
卫陵俯首,亲吻落在她的眉心,笑了一声:“我一定平安回来,还要回来娶你呢。”
他的吻顺遂往下,落在她的眼上,她闭上了眼。
在温润的唇从腮畔,滑至嘴角,轻柔舔舐时,她微仰起脸,手中握着平安符,抱住了他的腰,张开微合的唇。
*
天色尚黑,月亮却在西去,在街角的槐树枝头留有一个淡色的白影。
公府大门前,仆从丫鬟站在石狮子前头,提着明煌的灯笼。冷风吹过,灯笼一晃一晃地,将各色裙裾袍摆上的精致花纹,映照地熠熠生华。
也将甲胄上的寒铁光芒,折射入眼,令人寒颤噤声。
董纯礼再次提醒丈夫:“我给你做的护膝,都给你放行囊里了,记得要穿,可别让你的腿愈发受寒了。”
免得以后都走不了路。她并没有说出口,泪已先流出来。
卫远抱着儿子卫朝,伸手给妻子擦干泪,笑道:“记得的,劳你费心了。”
有再多话,其实在昨夜那顿晚膳,回到院子后,夫妻两个在床榻上,都说尽了。
如今,不过是最后离别前的不舍。
小儿子第一次去战场上,卫旷和杨毓最担心的便是他。
当下,两人又在叮嘱。
卫陵一直在笑着点头。
卫旷拧眉道:“你到那边去,事事都给得听你大哥的,别性子上来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战事不是儿戏,不容你半点胡闹。”
尽管这些月来,看着人是沉稳些,但到底不放心他的本性。
转头对长子道:“你给我盯着他些,倘若给我闹出事来,丢了你老子的脸,到时我第一个打的人就是你!”
卫远笑应道:“爹,我知道,一定看好三弟。”
卫度清冷的声音响起。
“确实如此,倒是不望他此次去得什么功勋,只要别惹祸就成。”
卫陵侧首,乜斜着眼看他。
“二哥,我人都要走了,就不望你能说出什么好话了。我就担心一事,我走后,怕你为难我媳妇。”
“我还没小心眼到,要去为难……”
卫度的话并未说完。
卫虞扯扯二哥的衣袖,让他闭嘴。
卫陵看一眼站在旁边的曦珠,再转目看向自己的爹娘,严肃道:“爹,娘,我不在,你们可别让曦珠受了委屈。”
这些日,这话卫旷和杨毓都听了数次。
卫旷摆手佯怒道:“你老子在家里,能让谁欺负你媳妇了?”
杨毓跟笑道:“行了,你尽管去,我会照看好曦珠。”
再得这话,卫陵的心稍稳些。
他最后望向曦珠。
曦珠自始至终,都在看他。
他的头发全部高梳上去,以冠别束,身上穿着缁色的袍衫,尚未入北疆,并不着重盔,外罩的银色甲衣轻薄。
身姿挺拔地站立着,风流意态的脸上,神情冷然地阴郁。
恍惚的光影中,她仿若再见前世的他。
但她早知他不是他。
这回,她不用再像前世需要避讳,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
曦珠眸子弯了弯,朝他笑了下。
卫陵也扬唇朝她笑。
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比前世更加无言。
皆因该说的话,业已道尽。
她站在台阶上,如同最后的那次送别,看着他跟随大表哥,迈步走下石阶,在队伍的最前面,揽过缰绳,动作利落地踩蹬,翻身上马。
亲卫家丁紧随上马。
身处卫家众人里,白裙随风曳动,曦珠一直伫立在那里,坦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很快随着马蹄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就似从前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临头的命运,难以挣扎。只是这回,她的心底生出了期盼。
等他回来,这世会变成什么样?
*
有所祈盼的光阴,似乎过得很慢。
重阳节过后,及至十月中旬,院角青墙边的杏树,逐渐飘零下黄叶,只有几片孤零零地缀在树梢,冷冽的寒风刮过,欲坠不坠地晃动。
小圆拿着竹扫帚,在清扫那些落叶,嘴里哼唱新学来的小曲。
蓉娘和青坠正在屋里,又是端茶,又是拿果子。
国公夫人正领着一个驼弯背的老绣娘,还有两个年轻娘子,给姑娘量尺寸做嫁衣。
外头的事,那是男人该忙的,宅子里的事,也不能落下。若等战事了结,孝期结束,再赶制嫁衣,那必然来不及。
讲究的高门大户,都得从女儿出阁前的两三年开始准备。
现得抓紧些,别到时婚事琐碎地忙糊涂,哪里出了岔子。
再是这绣娘,虽年过半百,鬓边斑白,却是江南专门请来。
从前给长公主做过出降的嫁衣,还有诸多命妇的衣裳,也是出自她手。
杨毓原想今年请来此人,给小女儿提前备下嫁衣,但当今,得先忙碌小儿子的婚事。
曦珠被姨母拉坐下,面前递来各种的布料,还有花纹样子。
两个年轻的绣娘一左一右地指说。
一个多时辰的眼花缭乱后,最终择选下嫁衣的款式,以及布料花纹。
绣娘被送走后,嫁衣的事定。
曦珠仍和之前一样,闲时翻看卫陵临走前,给她搬堆来的杂书,又在蓉娘的说劝下,做些大婚时用的活计。
虽说婚事都由公府包揽,就连用到的东西,也不用她们操劳,但到底一些鞋袜,还是要自个做。
曦珠望着蓉娘从元嬷嬷那里,套来的卫陵鞋码尺寸,只得重新拿起针线。
几次同床共枕,她并未注意过这些。
她在小火炉旁,慢做起一双皂靴。
用的是厚实布料,鞋底夹了白棉。
在靴子快做好时,那盆摆在高几上的秋海棠也快谢了花。
曦珠小心清理完枯萎的花后,收到了不远千里而来的信。
厚厚的一叠,他怎么能写这么多?
她忍不住笑,拿着信缓了片刻,才拆开来,将那些折叠整齐的信纸一一展开。
在窗前深秋的暖融光下,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第097章 相思信
苍茫天色里, 纵马疾驰,冷风扑面,卫陵无数次地想回头, 想再看一看她。尽管知道已远离公府,甚至远隔纵横的街道,他回头,不会再看见她的一点身影。
但直到大开的城门, 兵马司的人上前询问,恭送远去, 那短暂的勒马停留, 至彻底出城离开,他都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