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咙微哽,吞了下,方道:“还没有。”
灯未灭,怎么会睡了。
他忙站起身,过去开门,而后看到她手里还提着那个食盒。
她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问道:“今日公府到处都在忙碌,你有没有吃过饭?”
他怔了怔,下意识地回答她:“没有。”
接着见她一边端出面碗,一边说:“那就好,我刚给三表哥送去,他一天都没吃饭了,我又煮了两碗面,我们一起吃。”
她的语气很平静,他分辨着其中存在的可能。
甚至以对那些卷宗案件的态度,严苛到极点,但只得出她的坦然,再无其他。
他一颗紧拧的心,便在她的一句话里,释然地松缓。
在澄黄的灯光里,他与她坐在桌前,一起吃着面,禁不住握住她搁置在桌上的另一只手。
她偏过脸,有些笑问:“怎么了?”
没有松开他的手。
他微垂了眼,低声说:“我刚才很想你。”
她又轻笑声,“哦”了声。
“我已经来找你了。”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只会做面,你将就吃些。”
“不会的,很好吃。”
他低头,夹着面大口吃着。
……
风送来浓郁的骨汤香气,也将她温柔的声传来。
“微明,过来吃饭。”
那时她还只会做面,现在却会炖汤给他。
“好。”
许执应道,将手里的毛笔搁好,放下书站起身,来到桌前,桌上摆放了一大碗的白萝卜炖排骨,还有几样她在外带来的菜肴。
她白皙的手指略微泛红,他慌握住,问道:“是不是被烫到了?”
曦珠笑地摇头,道:“没有。”
他反复看了两回,才放开她的手。
他们坐在一起吃饭。
煤球在角落的小碗前,甩着尾巴,吭哧吭哧地吃着她拌好的汤饭。
煤球是去年冬日曦珠救的,养在这里的猫。
已经长得很肥,似成一个圆球,每次她来,都高兴地扒着人不放。
她笑说:“等以后我们搬到新家,也将煤球带着去。”
他自然笑应道:“到时你就可以天天见到它了。”
家。
当她提及时,他也在憧憬着,以后和她,能有一个真正的家。
第101章 许执与曦珠(番外3)
他们的婚事原定于她的孝期结束, 择选良辰吉日,由公府操办,但世子、世子夫人、公爷先后去世, 阖府正是沉痛守孝的时候,不宜办喜事。
她为难,他亦是不好开口。
不久之后,她过十七的生辰。当初相看时, 他记住了她的生辰八字,想送礼给她, 去了诸多店铺左挑右选, 最后看中了一支荷花的玉簪子。
是青白玉雕琢,含苞待放的样式, 清透雅致。
第一次见到时, 他便觉得很衬她,但价钱昂贵,几乎是他整一年的俸禄。
问过价后,他再看过一眼,便离去了,但当回去院子后,坐下翻看两页书,始终难以心静, 他还是惦念那支簪子,终究持灯把床下的一个酸枝木匣拖出, 将国公夫人和卫二爷赠予他的金银取出。
他之贫困,现还不足以给她买那支簪, 只能先用装在匣内的黄白之物。
他可以拿这笔钱去送礼,攀附上级、结交官员, 却觉用来买送她的东西,是一种玷污。
但若是晚些,那支簪兴许会被别人买了去。
天色已然黑尽,他怀里揣着清脆的啷当声,跑了一路,终赶在玉器铺合上门板前,买下了那支簪子。
松缓一口气,他抬袖擦去额上冒出的汗,把装着玉簪的盒子放进衣襟内,在清辉月夜里,行走在回去的青石道路上。
尽管这支簪于他而言,贵重非常,但他仍旧怕寒碜,不能入她的眼。
他本是要去公府找她,将簪送她,但没料到她会先过来找他。
且丝毫不嫌弃他的礼,弯眸笑着说:“没关系,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她坐在镜前,他站在她身后,手略微发抖,将簪子缓缓插入她浓密挽起的发髻里。
抬眸,看到镜中人晕染红云的脸腮,比起一年多前的初见,她的容貌更显秾丽。
她回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道:“很好看。”
那瞬,他想伸手抱住她,但终于克制住,只是也笑,道:“你喜欢就好。”
心里却想,以后定要好好待她。
比起她送给他的那些徽墨和宣纸花笺,如今的自己,所能给予她的甚少。
他将自己居所的两把钥匙,一把院门,一把屋门,去锁匠那里复了两把,用一根红绳串好,交给了她。
那时两人还未成婚,但他已将保存自己身家物件的钥匙给了她。
此后,她时常来这里给他做吃食,帮他打扫屋子,却也守着界限,从不碰他的书案,说是怕弄乱了那些书,让他找不到。
每月两次的休沐,他总是有公文事务要带回来忙碌,并不能真的轻松。
他在桌案前翻阅那些律书时,她总一个人在旁边捣鼓。
不是在厨房抄着锅铲,忙着做新学来的菜,给他吃;便是拿着鸡毛掸子到处扫灰,或是趁着大太阳,将他的被褥都抱出去,搭在绳上扯开来晒。
他探窗朝外看时,便见斜照的光影里,她忙完了事,在柿子树下,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拿着一个吊毛球的木棒,在逗弄煤球。
左摇右晃的,逗地煤球伸着爪子,不停扑抓,肥胖的身体跟着摇晃。
她撑着下巴,止不住翘起唇角。
模糊听到她的小声:“你太胖了,该多动动了。”
他笑了笑,将目光移回书上,接着看下去。
等他合上书走出去,她才起身小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一边走向厨房,一边抱怨道:“那个灶内的砖不知为什么塌下来了,我不会弄,你去看看。”
他跟着她走,进了厨房,蹲身单膝跪下来,往灶里看,确是落了两块砖。
将袖子往上撩高,他伸手入内,摸索将砖重新往里嵌进去。
等弄好后,满手沾染了柴火燃尽后的灰烬,他到井边洗手,她跟了过来,摸着他小臂外侧交错成一个乂的长疤,犹豫问道:“这伤是怎么弄的?”
他笑道:“当年上京赶考时,被一帮匪盗拦住去路,砍了两刀,好在命大,逃过那劫。”
荡涤过的脏水从手上流下,淌入旁边的菜地。
他回想起当年得以秋闱中榜举人后,又北上京城参加春闱,却被三个匪盗抢劫,他拼命逃跑,还是被砍了这两刀,最后滚落一个草坡,才得以逃命。
那时血流不止,他寻觅到止血的草药,塞进嘴里嚼着,苦涩的汁水充涌在口内,他靠着一棵快枯死的栾树,将嚼碎的草药吐在伤口上,撕下衣裳布条缠绕。
那个夜晚,他躲在一个山洞里,听着洞外阵阵的狼嚎声,发起了高热,一整夜浑噩难眠。
他不停对自己说,好不容易跳出了云州府,绝不能死在这里。
石壁上的水滴答滴答,溅落在他的脸上,早上醒了,他浑身几无力气,却还是继续赶路上京。
她柔软的手在他凸起的暗红疤痕处,反复摩挲,一句话都没说,但他看出了她眼里的疼惜,又笑道:“都过去了,没事。”
“走吧,我陪你去街上逛逛。”
陪她上街,不过是买些小吃的糖饼,再是哪家酒楼新出菜式,去尝鲜。
她并不要他买贵的东西给她。
每当经过那些绸缎布庄,或是金楼玉石铺子时,他只在心里说,等以后一定会带她来这些地方,不管她要什么,他都能买给她。
他总怕自己冷待她,怕她觉得与他在一起无趣。
可她说不愿意待在公府,宁愿来找他。
后来,她开始念那些诗词歌赋,学练书法。
她夸他的字好看,不要学那些颜筋柳骨的书帖,就要学他的字。
其实当时的他,纵使曾也被同年或老师赞过字好,但不过泛泛之辈,怎么比得上在史书上留名的先人,想再劝劝她,但低头时,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都落在他身上,满眼都是他。
他便没有再开口,而是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认真教她写字。
她一个人在写字学诗时,他又忙起自己的事。
过去好一会,他回过头,却看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想起她说在津州被家中送去学堂读书时,总想打瞌睡的事,不觉有些好笑。
天气有些凉了,不好惊动她,他脚步放轻,去取了毯子要给她盖上,却在俯首时,听到从她唇边溢出一声低吟。
她的面庞红润,细眉颦蹙,微翘的眼角漾着催人心神波动的……妩媚情态。
他的目光停落在她丰润的唇上,似乎抹有口脂,嫣红里,微闪着光泽。
看了好片刻,终于忍受不了诱惑般,迟疑地将头慢慢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