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曦珠找了管理江南那两座茶山的管事过来,卫陵在旁陪坐,与赵闻登商议过后,觉得有利可图,最终敲定该事。
至于细节处,赵闻登还要回津州找父亲商量。
在上京前,他并没料到此次出门,能谈成这般大的生意,还是走的公府门路。
他不敢轻易定下契书,只是现下已快十一月,过年后开春,就是采茶的季节。
要快些脚程,回家去和父亲说过,还要马不停蹄地赶去江南,看看那些茶树。
事情一气堆到头上,不过在公府再待两日,便去拜别公爷和国公夫人。
杨毓让元嬷嬷从库房拿些阿胶鹿茸、绸缎布匹等,让两人带去。
十一月初一这日,天阴。
从远处扑涌来的寒风,将一湖的水吹皱,也将停在上面的大船,送得越来越远。
露露站在船尾,同丈夫看到在岸上的一行人,还驻足在那里。
卫三爷似乎在给曦珠拉拢快落下的斗篷帽子。
她放心下来,抬起手臂,眼里泪花扑簌,不停地朝闺友挥手。
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了。
这是第二次站在这个地方。
但这次,曦珠的心绪全然不同。
她也朝着露露挥手,被风吹得冷彻的手,一下下地摇晃,送别故人回去津州。
总有一日,她也会从这里离开,回去家乡。
*
神瑞二十五年的第一场冬雨,是在十一月初二的深夜来临。
翌日卯时初,因成婚而迟迟未去军督局的卫陵,要起床去往上职。
他小心将落在腰上的手,挪了下来。
又动了动脚,把她压住的腿抽出来。
给她压好被角,松口气,正轻手轻脚地要下床,换衣后去洗漱。
还是惊醒了她。
曦珠睁开昏困的眼,透过纱帐见外面灰蒙蒙的一片,窗外还在淅沥地下雨。
她揉揉眼睛,问道:“你要去上职了吗?”
声调都是懒的,低哝软语。
说着,她下意识地就要起身。
卫陵按住她的肩,止住了她的动作,疑惑道:“起来做什么,天还早,你接着睡。”
他又道歉,低声道:“我没留意吵醒你了,我会小声些。”
曦珠被按在枕上,眨了眨眼,看着他道。
“不用我给你侍候穿衣吗?”
卫陵不觉摸摸她的头,有些笑道:“我是三岁孩子,自己不会,还要人照顾?”
“你好好睡。”
他起身拉开青帐,穿鞋下床,再把帐子放下。
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后是衣料的摩挲声,跟着帕子浸入水里的响声。
却都掩埋在雨声里,听得并不真切。
曦珠将脑袋挪到他的枕头上,阖着双眸,听到他又走了进来。
落在地砖上的动静很轻,但她还是听见了。
以为他是落了什么东西,隔着层叠的帐,对着外面朦胧的暗影,她叮嘱了句:“今日下雨,路上你小心些。”
接着,面前的纱帐便被一只手掀开。
卫陵低头,撩开她的发丝,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下。
“知道,睡吧,我走了。”
“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帐幔落下,遮去他身穿玄衣、离去的背影。
曦珠侧着身,睁着有些困倦的眼望了会儿,终再闭上,陷入席卷而来的睡意里。
冬日到来,她总是困得很。
等彻底清醒,是在巳时两刻。
外面的雨还没停,院外的那棵梨花树凋零叶片,只余光秃乌黑的树枝,纵横交错地缠绕。
于阴沉的天光里,张牙舞爪地,蜿蜒着往天上伸去。
曦珠坐在妆台前,将目光从半开的窗外收回,落在镜前,随手挽了个发在脑后,用支珍珠簪固牢,并未上妆。
今日她不往哪里去,穿身袄衣坐在榻上,低头看了好一会账。
勾勾画画,把漏洞的地方圈出。
晌午,用过午膳。
再翻会账本,眼睛有些花了,便合上放在一边,和蓉娘青坠说起话。
左不过是蓉娘从几个相好的婆子那里,听说来的趣闻。
右不过是青坠与交好丫鬟闲聊,得知哪个官家发生的轶事。
听了一个多时辰,各人瓜子磕了大把。
曦珠问蓉娘的腿还疼了,蓉娘笑地皱纹挤在一处,忙地摆手道:“去年用过郑大夫的药,今年竟没一点疼,夜里也能睡好了。”
她一再对郑丑的医术称奇,曦珠笑了笑,宽心下来。
将壳子清扫后,青坠来问:“夫人,今日让膳房那边备什么菜?”
要提早两个时辰,让膳房那边准备。
曦珠想了想,开口道:“梅菜扣肉、桃仁肉卷、炒枸杞芽、豆腐烩白菜汤,再要道鱼羹。”
青坠转身出门了。
剩下的日子里,曦珠没做什么,不想再看那些账,从卫陵的书架上找了本闲书。
瞥见他的书案上,纸张稍乱,笔也没搁正。
过去给他收拾好了,这才拿着书回到榻上。
但没看两页,又没了兴趣。
懒得再下床去找书,支着手看窗外的冷雨冬景。
明瓦窗被合地只有一条指头宽的缝。
寒风细细地吹来,消融在室内的热炭中。
她就透过这条缝,看那些被冷雨侵蚀的花木,半架秋千的影也在其中,是他让人做的。
现下所有的事,都交给了他。
不用她再操心。
她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剩下的那些事,不是她能去改变的。
她要等他,等这些事都完结。
这次狄羌的大胜,她相信他有能力,一定可以更改前世的结局。
她没有问他会如何对付秦令筠,也没有问他要拿谢松怎么办,姜家呢、甚至是六皇子党的那些人……
六皇子党。
傅元晋。
……
她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卫陵。
曦珠垂下了眼,而后缓缓趴在桌上,枕在手臂上,埋进臂弯里。
天还剩最后一丝光亮时,卫陵终于归家。
衣裳的肩膀处湿了好些,进门后径直脱了外袍,挂到木施上,而后看到正在立柜前,给他找衣裳的曦珠。
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棉袍穿上,听她说他:“今日天冷许多,还落雨,你怎么还穿这样单薄,小心生病了。”
早时,她并没注意到。
卫陵眸中蕴笑,过去盆前洗手,回道。
“我不怕冷,往年都是这样穿。”
曦珠不过说两句,没再继续,走去外边的厅。
“我回来得晚了吗?你饿了没有?”
卫陵跟在她身后,问道。
“没有。”
他又追问:“我今日晌午吃的红烧肉,烧得实在油腻难吃,早饿得慌了,你今日晌午吃的什么?”
……
话赶话的,厅内的桌前,青坠已摆菜盛饭好,退出门去。
两人坐下吃饭。
曦珠见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却是大口大口的,显然饿得狠了,自己吃过后,舀碗白菜豆腐汤,放到他面前。
卫陵端起一气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