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尽管去做,不管是缺什么,来与我要就好。”
得了这句话,随从终是颔首应下,推门出去。
门关上后,案后的人伏身,拿过带回家的案件公文,提笔蘸墨,接着白日的活儿处理。
夜,渐渐地深了。
灯烛烧短数寸,眼前有些昏花。
他终于停下笔,搁放在笔山。
闭眸休憩片刻,随后打开一个带锁的抽屉,从里拿出一副画轴。
徐徐打开,正见上面美人乌发高髻,穿身淡绿裙,臂挽粉披帛,持把团扇,婷婷立于画中。
姿容秾艳,眉眼妩媚而清纯,笑盈盈地望着画外人。
他又一次回想起来,前世第一次见到柳曦珠,是从黄源府公干回京后,应卫度邀请去公府赴宴,出来乘车回家。
于即将行出街巷的暗角,熏醉的酒意中,依靠在车壁,却忽听悦耳笑声。
傍晚的秋风吹动帘子,掀开一角。
他抬眸看去,恰见并肩而立的两人。
夕阳西下,云霞的灿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仰着脸,眼眸弯弯,正朝身边人笑。
不过半日,他便得知了她所有的事,并知道与她举止亲昵的年轻男人,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名叫许执。
*
“多谢老师好意,只是我现今前程未显,尚不考虑这些,怕要辜负老师的好意了。”
许执再三歉意道。
卢冰壶颇有些遗憾地叹息。
诸多门生之中,他最为看重这个学生,也时常在那些好友同僚间,说起过许执。
前两日,老友右通政还特意问过许执,是否成婚,又是否有未婚妻子。
闻言,卢冰壶便知这是赶上门来做姻亲。
老友有个小女儿,最为宠爱,想要招个女婿进家里。
左看右瞧,就将主意打到了这个失怙失恃的年轻人身上。
听说许执刚高中春榜时,已有工部右侍郎意欲结亲,未得。
不想过去近两年,仍旧拒绝。
这可是送上来的仕途门路,老友家最有钱财,以后打通官场,再凭借本事往上走,会轻省许多。
但卢冰壶说了两回,便不再劝,转而说起京察的事。
今年这一次官员审查,不知要落下多少人,升上去多少人。
“届时我们云州府清吏司的郎中职位,我会给你留着。”
卢冰壶看着面前人谦卑的样子,淡声道。
自此人至律例馆的这一年半,他暗中瞧得分明。这人有能力耐性,只是还有些心高气傲,得再磨砺。
以后也好为他所用。
许执低头,作揖道:“凡是能为老师效劳的地方,老师尽管差遣。”
话中有淡淡的喜悦。
在云州府得知的刑部尚书为人品性,与确切接触并不相同。
目送卢冰壶走远,他也从刑部衙署离开,乘车回去那个小院。
又一次停在巷口,走过那条寂静的长巷。
夜晚的冷风迎面涌来,吹得官袍贴紧身体,呼吸之间,白雾成团地从口中出来。
“喵喵喵”。
煤球在墙上看到他的身影,急地在墙上跑了小半段路,两只爪子一扑,跳了下来,再朝他奔来。
扒着他的靴子要往上爬,他弯腰将猫捞起来,抱在怀里。
比起刚捡到它时,胖了许多。
每日他多晚回家,都会在这里等他。
他不由笑了笑,开锁进门,擦亮火折点灯,去厨房随意煮碗面垫肚子,分出些给煤球,再夹块肉到那个小碗。
回屋后,正要擒灯去看书。
却见屋里有些脏乱了。
这两个月,一日未有休沐,他在刑部一直忙到戌时末才回来,并没空暇打扫。
扫眼周遭,终是放灯在桌。
先找到扫帚清扫,再拿来抹布擦洗。
角落的炉子升起大半会,但并不如何暖和。
今年京城的炭比去年贵了半成,他得俭省银子,便只买些碎炭烧用。
过年吃的肉,他也只买几斤。再两幅写春联用的红纸罢了。
其他物什,没有花钱购置。
深蓝的抹布沁过井里的冷水,冻地人手指泛红,僵硬地难以屈伸。
但还是把那些家具一一擦过灰尘,干净到一尘不染。至靠墙的柜子,打开来。
他的目光一顿,继而失落地垂下手。
那把被纸包裹仔细的油桐伞还在里面,并未还给她。
*
“总兵,六皇子差人送来这封帖子,想邀您下晌去赴会。现下人在外头等您的话。”
亲随将才拿到的帖,送到跟前。
立在案前,正悬腕提笔、书写拜帖的人懒得接来,径直道:“我还未去见过陛下,便先去和一个皇子见面,算什么事?你去告诉他,说我方才来京,水土不服,不适出门。”
话音落后,最后一个字正好写成。
吹透未干的墨,将帖装进一方檀木攒花拜匣中,交给亲随。
“回过那人,就把这个拜匣送去镇国公府,说我正月三日那天去拜访。”
“是。”
亲随领命而去。
门重新合上,傅元晋坐在扶椅上,拧起浓眉。
身体不宜倒不算假话,从今早进入京城,他便感到些许晕厥。
不过是小症,并不当回事。
伸手捏揉两下眉心缓解,就作罢了。
第127章 陌路人(修细节)
重重朱红宫门, 漫漫幽长甬道。
不过晌午,几团阴沉浓云笼罩在头顶,飞檐斗拱上的白雪尚未消融, 天上似又要落下来。
一路走过,途径一排蓄满水的太平缸。
身处巍峨宫城内,曦珠举目远眺,看向那些掩映在苍翠古树背后, 透漏出的亭台楼阁影子。
每一处,无一不极尽奢华庄严, 碧瓦朱薨、雕梁画栋。
身边人牵着她的手, 低声与她说着远处绘制金龙和玺彩画的殿宇是太和殿,为平日上朝的地方。
至于更远点的地方是西苑, 入门后有太液池, 那里的景色很好,花草树木许多,是游玩的胜地。
自城门下了马车,前边太监ῳ*Ɩ 宫女带路,母亲大嫂在前头,两人落在最后。
走过哪里,卫陵便与她说起到了何地。
时不时观她的神情,试图让她松缓紧张心绪, 尽管她一直浅笑轻应他,但握着的那只手, 柔软中沁出细汗。
直到坤宁宫与东宫的交界处,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捏了捏她的手, 笑道:“等你们那头完事,我们再一起回去。”
杨毓回首看见这场景, 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第一回 进宫,有她这个做娘的在,会出何事。这个小儿子偏要陪同着来,活似怕媳妇丢了,一出门就要盯着。
无奈之下,也笑地摆摆手。
“娘会照看好曦珠,你快去东宫那边吧。”
都是诰命夫人给皇后拜年,哪里有他一个男人待的地方,只能寻个最近的地儿,到东宫去见太子,好消磨时候等候她。
卫陵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曦珠也有些不想他放开手,但被姨母看来,还是先松开了他。
在他留恋的目光中,她再看他一眼,随后跟着姨母和董纯礼,继续往坤宁宫去。
大殿之中,卫皇后端坐上位,太子妃在旁陪同,正与下首的十余个妇人们说笑。
各个头戴翟冠,身穿袖衫,肩披霞帔,皆是五品以上。举止言行,每人都得体有礼,就连喝茶抿嘴的幅度,都是那般的一致,没有差错。
倏然门外传来宫人的禀声,是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世子夫人,还有卫三夫人到了。
各人停下话,都朝垂落的粉蓝碧玺珠帘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