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黄色的贝壳最易寻,但她喜欢粉紫的颜色,他便不要其他的了。
更不想用染色的法子。
至于灯形是绣球花。
成婚前谈论外院的花木栽植时,她说要种些绣球在那棵梨花树下,该是喜欢的。
做灯的过程中,因毫无接触贝壳此类物的经验,还碎了些,好在最后做成。
灯下的粉色穗子晃动,曦珠偏头,垂眸拨了拨,没料到是他自己去找的。
开口道:“这灯是你做的吗?”
疑问,但心里知道一定是他做的。
他送给她的东西,很多都是自己动手。
“嗯,喜不喜欢?”
卫陵第三次问道。
不用问,他已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喜欢这盏灯。
曦珠回他一个灿然的笑容。
“这么好看,我当然喜欢了。”
卫陵也忍不住笑地,俯身在她温软的颊侧亲了一口。
“那我以后每一年都给你做,好不好?”
他不会那些文人的诗词,也赢不了那盏琉璃灯,但可以每一年,都给她做一盏灯。
曦珠点点头,抬头笑望他。
“好啊,每一年都要不一样的。”
……
纱帐垂落,四方围蔽中。
曦珠依偎在枕畔人的怀里,游玩过后的疲乏席卷全身,却还是阖眸,轻轻道了一句:“三表哥,谢谢你。”
卫陵揽抱她的腰,也闭着眼,轻声问了句:“谢我做什么,我们是夫妻了,你不要跟我客气。”
他亏欠她的,都会一一补偿给她。
只要他有的,都是她的。
即使没有,只要她想,他也会设法送给她。
“但还是要谢你。”
在这个句话后,她很快沉入梦乡,匀缓的呼吸声在阒静的夜里浮动。
他在昏暗中看着她,无声地喃喃:“曦珠,是我该谢你。”
贝壳灯挂在帐外,灯油耗尽,光越发瘦弱,最后挣扎地跳动两下焰火,彻底熄灭了。
*
在灯快灭掉时,许执终于回神,放在桌上捏筷的手猛地颤抖了下。
放下筷子,拿起铜签将灯芯挑高些。
灯重新亮起来。
也重新捏筷,灯下的碗里,面已经坨了,筷子挑起来,凝成一团。
脑海中仍然是不久前,远隔长街见到的她。
一身淡紫华裙,高梳的云髻上,簪玉插银。侧转的秾丽容颜,对着她的……丈夫,浅笑。
两人牵着的手,似是摇荡的秋千。
以及那个蓦然瞥来的警告眼神。
“喵喵”。
煤球跳到他的腿上,许执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低头垂眼,将那团面往嘴里塞去。
缓慢地吃着,一点点地咽下去。
直至最后一口,他站起身,将碗筷拿去洗净,归放到厨房的架上沥干。
转进屋里,被井水浸湿的冰冷双手,在炭火的热气中,逐渐回暖。
他坐在炉子前,微躬着脊背,看噼啪燃烧的炭,摒弃掉那些杂念,转而思索起今晚几起人口失踪案中,目前为止,所有可疑的地方,以及搜集到的线索。
几桩案子,虽然发生在各个街市,但手法有相似之处,且掳去的还是年轻男子,间或有女子孩童。
自这个正月月初起,还有三桩雷同的案。
一遍又一遍地复盘。
炭火快熄,炉内多是残灰。
煤球窝在旁边的篮子里,睡得正香,白色的胡须一抖抖的。
许执沉了沉眼。
明日一早,他必须赶到京兆府,去查看那些记载的上报百姓呈文,找到更多关于犯人的端倪。
这个京察的关头,被卢冰壶提至郎中的官职,要坐稳那个位置,更甚要往上爬,他得尽快做出政绩。
*
但所谓的政绩,原来在那些权贵之人的口中,不过是一句话。
“我可以送你一个升官的机会,但是否能把握得住,就看你的能力了。”
许执看着眼前的镇国公三子卫陵,如今军督局的三品指挥佥事,一时被他漫不经心的语调,惊地心跳快两瞬。
自上元过后的第五天,今日,卫度迎娶继室的大婚。
因与卫度同出师门,之前也被受邀来公府宴会,更是上方长官、朝廷要员。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赶赴这场婚宴。
但案件压身,他送完礼,与卫度道过喜,再和那些认识的官员笑着打过招呼,便要离开,前往刑部。
由小厮带领,行过一片喧闹的笑声恭贺。
却没有那日,她嫁进公府时的场面盛大,就连宾客也少了大半。
他暗下捏了捏窃蓝的袍袖,目光不由自主得,从那些在红木长廊穿行,往后院行去的贵妇小姐面上淡扫过去。
在快至侧门时,终落寞地垂下眼。
不想忽地从身后急跑来一个小厮,跟他说:“许大人,我们三爷请您叙话,还请您跟我走一趟。”
他愣了愣,轻皱起眉,却只能答应。
又由这个人带领,深入公府内,直被领到后花园子的一个六角凉亭。
时至傍晚,天色昏昏。
亭子四面透风,外面栽两棵玉兰花树,早落光了叶,只余光秃的枝干。
亭内,一个身穿苍青挑花锦袍的人,早等候多时。
前院的高声笑语仍在。
许执抬脚,一步步走上台阶。
袖内的手微紧成拳,他不知这卫三爷是不是来追究,但自己的胃病确实因他治好。
隔着一臂距离站定,正要作揖行礼。
卫陵看向他,不欲跟他费时,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最近在查的那几桩人口失踪案,幕后真凶是谁。我可以告诉你那人的姓名身份,也可以将目前所掌握的全部线索,都给你。”
虽从谭复春那处,并不能确定皇帝日日食用丹药,是否得知其中成分。亦或是秦宗云有没有拿那些丹药给皇帝吃,还是秦宗云自己独吞。
但这拿人炼丹,前所未有的骇闻重罪一旦坐实,秦家都难逃一劫,在督察院担任清官御史的秦令筠,更会被处以极刑。
前世的最后一年,他已派人查到些眉目,只是当时需要他忙碌的事太多,分身乏术,最后雪谷之战,更是功亏一篑。
当时,京城传来的密信之中,亦有许执,在查探此事。
自从曦珠口中得知秦令筠也重生的消息后,他猜测过许多,作为同样重生之人,秦令筠会如何走接下来的道路。
不站于太子党,也不会立于六皇子党。
一派“两袖清风”的作为,只为皇帝做事。
现今,他大抵猜到了。
太子和六皇子相争,两败俱伤,秦令筠可以渔翁得利。
毕竟皇子不止这两位,还有另外两个。皆是母族出身不显,势力弱小。
“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相信秦令筠不是不会去做。
而秦枝月进宫,不过是分裂与卫家及太子党的关系象征罢了。
如今,他手里握着那些活人炼丹的证据。
卫家却绝不能出面。
与其交给别人,不如给眼前的这个人。
正查探这些案件、积极于仕途、又不足为道的刑部小官。
没有比许执更合适的人了。
卫陵早就清楚他的秉性能力。
再者,现今的局面太过僵持,他得去打破。
片刻的沉寂之后,许执拱手问道:“敢问三爷为何愿意帮我?”
他不认为这个事,还有柳姑娘的插手。
卫陵道:“不要把我想的太大方。”
“我敢告诉你,你也要有胆子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