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第二日天亮,和从前的无数个白昼一样,会睁开惺忪地睡眼醒来,若是他没有去军督局上职,便往他怀里拱缩,抱住他的腰,撒娇地唤他“夫君”。
她刚睡醒时的声音,很软,很像撒娇。
但她已经三天没ῳ*Ɩ 醒过了。
三天了,他极少合眼,也很困了。
王颐的话给了他安定,他紧抱住她,闭上了眼。
“曦珠,曦珠,曦珠……”
他又在叫她的名了,在药也无法消解的头疼中,恍若回到前世,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
枕下,压着他的血所绘制的符纸。
他不知失去魂魄的她,如今到了哪里,会遭遇什么。
是否已经回到了前世。
不能再往下去想……
傅元晋。
想到这个人时,卫陵忽地睁开一双灼热的眼。
前世,无能为力杀了那个人;今生,同样不能杀了他。
在她还未回来前。
卫陵终于再次闭上了眼,抱着她,睡了过去。
也在等待派出去的亲卫,带回他想要的消息。
雨声停下,将近子时。
*
长街上的青石砖被一场夜雨浸染,透出丝丝寒凉。不远处,传来一声远过一声的打梆子。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是丑时初了。
靴底踩踏潮润的水声,许执再次来到郑丑的住处,曲指敲响院门。
自郑丑给他医治胃疾时,不好让人总是上门来,后面他便问了郑丑的居处,得了闲暇上门拿药,每月也将自己的俸禄拿出部分来给郑丑。
即便郑丑说医药的钱,卫陵已给过他。
胃疾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饮酒,便不会复发。
这段时日,却因疯马踩踏,他的胸口受了伤。
又因郑丑的保命丸和日日诊脉,他才能撑着身体,去面见皇帝,做那些收缴潭龙观,和抄家秦府的事。
因秦家倒落,他手里有了些银钱。
那个差些被疯马落蹄的孩子,孩子的父亲将那座小院,送给了他。
到底从手里分出部分银钱,按照市价,给了那个高壮男人。
男人不停推脱,最后还了他一半的银子。
这两日,他一边忙碌刑部卢冰壶交代的差事,一边忙搬家的事。
再拿出十两银子,添置几样家具。
今晚下值回到新的住处,栽种一棵丁香花的院子。
随便煮碗面吃,给兴奋地到处窜的煤球,丢了一条小咸鱼。
“别到处跑了,弄得满身是灰,等我收拾好,随你怎么玩。”
清寂的屋子里,他笑了笑,对一只黑色的小胖猫说话。
碗筷洗干净后,这边擦抹桌椅,那边收拣衣裳。
将那把被布包裹的油纸伞,放进了崭新的立柜中,轻关上柜门。
也把煤球擦了,它乌黑油亮的皮毛上,有钻床底沾黏到的白色蛛网。
最后洗把脸,将满是灰尘的衣服脱下,捂了捂泛疼的胸口,察看伤势是否好转。
换上另外一身蓝色的旧棉袍,跨出门槛,要将门锁起来。
煤球喵喵叫地,爪子一直扒他的靴子,不肯放他离开。
他弯腰,把煤球抱起来,撸了撸它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把它放进屋子里,道:“你在家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他得去郑丑那边,再开些药治伤。
趁着这两日得了卢冰壶准许的假。
不若伤势迟迟拖延,留下遗症,并非他希望。
遑论新搬的住处,离郑丑的家很近,走路只需一刻钟的功夫。
之前住在那个窄小的院子,每次,他都需坐马车过来,也需半个多时辰。
许执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伞,等待了好一会,方才等到门从里面打开。
估计又在夜读医书。
这般医术高明的大夫,便连夜晚都在念书,或是制药。
这个点,郑丑不会睡。
许执早前知道,所以才来找他。
进门后,走进屋里,几句问候之言。
坐在凳上,与先前的几次一样,褪下半边衣裳,露出乌青的胸膛,给郑丑瞧看伤势。
便是在这时,许执留意到桌上摆放的几本书,多是破旧。
明亮的灯火下,他清楚地看见其中一本摊开的书上,墨印的字,有关招魂。
疑惑道:“郑大夫怎么看起招魂的书了?”
郑丑正在给他看伤,闻言未加多想,道:“今日去公府给三夫人……”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止住了话。
抬起头,竟在许执的眼中看出一丝担忧,霍地,他更是闭紧嘴。
此次给卫三夫人看病,并未把人救醒,着实给郑丑的打击不小。
一被卫三爷的人送回家,他立即翻出那些医书,找寻有关的记录。反复通读两个时辰,全浸在书里了,连给许执看伤,都还未完全抽神出来。
一被问话,自然出口回答了。
出破空苑时,卫三爷还交代过,不要把夫人昏睡的事外露。
这下可好,自己的嘴说漏了。
郑丑不再多言,只专心给人治伤。
他如今试药制丹的那些药材,天南地北,多是昂贵,可都是卫三爷在给。
如此,还给他留出大把的时间,去学习医术。
等把人的伤上过药,又开了几副药,让回去煎煮。
“再养个把月,便能彻底好了。”
“多谢。”
如此道完,郑丑也不去推辞递来的银两,直接送人出门。
不妨人都送到门口,雨又落下。
他都要关门了,跟前的人也撑起伞,却倏地转身,拿着半开的伞,猝不及防地问道:“郑大夫,三夫人是生了什么病?”
许执看向郑丑,不禁握紧了伞柄。
卫陵既然得知他对柳姑娘的心意,还要杀他,他也不怕问郑丑该事。
看郑丑这番三缄其口的样子,也不敢说给卫陵听,是自己漏嘴了。
更何况她的病竟与招魂相关,怕是生了什么严重的病。
心中的担忧愈甚,怀着忐忑。
刚上过药的胸口,在被咬噬发疼。
天上的雨落在脸上,也不去管。
*
雨丝绵绵,飘落在身上。
许执接过随从递来的油纸伞,从刑部衙署出来时,尚是傍晚。
走出衙门,途径两边栽植香樟的道路,行过两个正交谈律法变革的郎中官员,瞧见尚书长官,顿时惊吓地哑住了。
两股战战,纷纷停步,行礼作揖。
许执淡淡颔首,从他们身边走过,步出侧门,上了早等候在门口的马车。
马夫扬鞭,车缓缓行走起来。
坐在车厢内的许执,仰靠在车壁,松缓了疲困的神情,以手捏揉紧皱的眉心。
连续七日,他宿在刑部,为了变革之法,不曾归家。
变革,倘若只是他部门的事:犯人定刑裁量,各种明令刑罚,不会引发朝廷如此大的变动。
这三年来,上折弹劾他的人,一波平了,另一波又起。
贬了谁的官,充了谁的军。此起彼伏,永不停歇。
盖因他动了土地整改,那是多少官员的祖业命根,为了传至后世孙辈,昌隆姓氏。
皇帝在背后支持他,却也想从中谋利。
正如傅元晋此次上京贺寿,是皇帝怕以曾通敌海寇的罪名,下旨往峡州去,让去捉人回京审罪,会让手中有兵的傅元晋,当地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