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数次地答应过她,等京城的事尘埃落定,他会和她一同回家。
回家。
从前世病重卧榻时,她便一直在想的事。
不要再在别的地方了。
不管是前世在峡州,与傅元晋在一起时,倘若她答应那门亲事,可以住进傅府;亦还是今生在京城,即便在世人艳羡的目光中,她嫁给了卫陵,作为三夫人住在公府。
她不喜欢,更甚讨厌卫三夫人那个称谓。
从前世开始。
迟早有一日,她不会再听到别人那样叫她。
等她回去自己的家。
那是她一个人的家。
这是重生初时,她的念想。但后来,她愿意再加上一个人,卫陵。
与前世的那个卫陵相比,她是喜欢他的。
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她感到很轻松高兴,不用再去讨好同样身为男人的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可以扭转前世卫家倒台的局势,能让她最后回家。
但傅元晋的声音,闯入她的耳中。
在秦令筠死后,她对和卫陵两人,未来的畅想美梦被打破了。
和之前很多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事一样,这世的傅元晋,留京为官了。
可是,她只想尽快回家。
……
这是梦吗?
为何在对卫陵说出那个可以杀死傅元晋的秘密后,会见到他。
曦珠的脑子一片空白,怔然地看他从床畔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他迈开的步子分明很大,却走得极慢,似乎也在对她的出现感到讶然。
还有,从眼中扑涌出来,止不住的……惊喜。
随着一步步地靠近,他从黯淡的阴影中,走进了清白的月光下。
曦珠愈发清楚地看见了他的面容,与前世最后一次见到的他相比,尽管仍是端严森然,却显然苍老许多,生了好些皱纹。
从眼尾至嘴角,便连两腮也有,深深浅ῳ*Ɩ 浅地蔓延着,似是山峦的伏线。
太久没有见面。
她都快忘记他的长相了,连同那些与他的记忆。
若非他因处于喜悦之中,而给了她观察的机会,她或许很难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认出他来。
也是因他……穿着她做给他的衣裳。
是一件孔雀蓝的挑花直身。
她记得很清楚,她做这件衣裳花了整三月的功夫。是她做过的,最难的一件衣裳。
“进宣,你穿这件衣裳,特别好看!”
她左右围着他转,给他整理袖子,笑夸道。
他也最喜欢,只要没有军务战事,总是喜欢穿它。
当时,她的话并不假。
确实够赏心悦目。
但如今再看,却不相配了。
衣裳陈旧很多,他也老了很多。
这般年纪的人,不该再穿这样的亮色。
曦珠望着衣裳襟领处被磨损出的毛边,一时无法从这个梦里,回过神来。
无数个早晨,天尚未亮时。
她从温暖的被褥中起身,拖着被他作弄了前半夜的疲惫身体,又忍着被他打呼噜吵了后半夜的困倦。
下床服侍他穿衣,总能看到这样的毛边。
他的衣裳,多是坏在领子和袖口。
与卫陵一样,大抵因同是武将的缘故。
此时此刻,曦珠想到了卫陵……
一只宽厚粗糙的大手,放在了她柔软的面庞上。
傅元晋低下了头,难抵心中不断涌出的激动和欣喜,轻声唤她的名:“曦珠。”
怀着无限的缱绻眷恋一般,语调藏着哽咽。
两人的最后一个夜晚,便是在这个屋子。
那是一个销魂蚀骨的夜晚。
他们在这里肆意畅快,从窗台至桌案,从铜镜前到椅凳上。最后边行边走地,回到了床上。
她极尽妩媚地勾缠着他,仿若要将他榨干了。
直至嗓音都叫哑地,满头乌发垂散,累倒在他怀中。
他给她擦去眼角的泪痕,也有些累,好笑道:“你今晚是要我死在你的床上,才肯干休?”
与刚开始在一起时比较,他显然察觉到她的欲.望大了许多。
有话说女人三十如虎,她也不跟他客气了。
她没有笑,反而一身软骨靠过来,抱住了他。
头微微仰起,和他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呼吸纠缠在一起,潋滟的眸中犹荡春情,也流溢出哀伤。
“进宣,不知此次去京城,要多久才能见到你了?”
她的轻声询问,不过是因放不下那群卫家人。
她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他心里是清楚的。他喜爱她,也有这个缘由。
他也舍不得她离开峡州,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
他收敛了玩笑话,难受得很了。
低头去吻她红肿的唇瓣,温声道:“等我去找你。”
她说过的,等卫家回京安排妥当后,她与卫陵那口头之约的夫妻关系斩断。
她会嫁给他,和他在一起。
其实这么多年过来,他们与正常的夫妻,并无两样分别了。
纵使不能再有孩子,但他想没有关系的。
傅家子嗣兴旺,他也有一个儿子,百年之后,总归有人给他们送终。
她在他的怀里,轻轻地笑应:“我等你。”
那个夜晚,他们还说了很多话。
更多的,是关于从前,他做过的那些错事。
她说从前真的有些讨厌他,但他也待她很好。若非有他,她恐怕会撑不下去,或许早已死了。
他慌忙将她抱地更紧了,道:“我以后一定会对你更好的。”
她笑着答应了,而后疲倦地阖上眼。
很快,她睡了过去。
习惯地背过了身,他也习惯地,从背后揽住她。俯嗅她后脖和发丝的清淡香气,闭上了双眼。
那是分别前的最后一晚。
他以为以后,他们还会有许多这样同床共枕的夜晚。
……
但是,没有了。
沉默好一会儿,傅元晋的指腹轻抚掌下细腻雪白的肌肤,终究先开口了。
“我说过的,我会找到你。”
他看着她依旧愣然的神情,仍自顾自地道:“怎么不说话?不问问你为何在这里?”
便不等她问,他已经兀自说起来了。
不介意将当前她的处境,明明白白地解释给她听。
声调是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和缓道:“你知道吗?如今已是光熙十四年的春三月,你抛下我,满打满算,快有四年了。这四年,我很想你,尤其是得知你病故后,前段日子,我听人说起有一个术法,叫做——招魂,可以招来亡故之人的魂魄,便答应了,但没有见到你。”
他顿了顿,道:“但听到了一些声音,你猜我都听到了什么?”
她还是不说话,只望着他。
听他咬牙切齿地继续道:“我听到了你和卫陵上床的那些声音,那个人真是令人作呕!”
傅元晋的眼圈愈发泛红。
便在这一刻,他想吐露骂言,却在她一双眼都落在他的身上,又与午夜梦回时,那些美好过往里一样。
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了。
那句粗鄙之言,并没有出口。
却死死地紧凝着逐渐回神的她,咬得后槽牙发酸。
“你还叫他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