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得知表妹不常在府上,往往天亮后就会去藏香居,在那里一待就是一天,直到天将黑才回来,就连晚膳常不在府上用。
阿墨补道:“我还去了趟膳房,那边的厨娘说表姑娘的乳娘每月都会给银钱,是因夜里有时会用些宵食,或是炖煮汤水。我瞧那样子,怕给的还不少。”
要说府上哪里最能得好处,掌着众人口腹之欲的膳房怕是第一好去处。
阿墨没想到表姑娘还会再给银钱,按理说,国公夫人应该多给了春月庭该出的例银。
“三爷,对了,还有一事。”
阿墨道:“春月庭的那些丫鬟们,表姑娘每月也多给三两银子。且她们还没有什么事做,就扫个院子、给花木浇水,其余时候,还能做些针线绣花到外头卖。”
阿墨可不敢讲,他都想去春月庭当差,多清闲啊。
卫陵越听他说,眉头越皱的深。
他隐隐觉得表妹这番,竟像在和公府划清界限。
但应当是他的乱想,暂且按下,就听阿墨说起了最重要的事。
“下个月初,表姑娘就要行及笄礼。”
卫陵便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细细思索起来,忽地想起昨日群芳阁的酒宴上,有人提到这两日晚在怡园有拍卖,少不得些珍贵稀罕的东西,说不准有合适送姑娘家的。
那时他全在想表妹,没留意听,什么时辰开场自然不清楚。
正要叫阿墨去打听,才张口又闭上了。
一来一回磨蹭得很,天也将黑,索性他自个去瞧。一下子从榻上翻身起了,换过外袍,就往外面去。
但出了破空苑,在甬道走段路后,卫陵就听到一阵轻碎的脚步声,顿住步子朝前看去,葱茏枝叶间,身影渐近。
是表妹。
曦珠绕过树后的小道,没料到会遇到卫陵。
随着时日的推进,她每夜难以入睡,且起得早。
今日整理账册和给津州的回信,以及那桩药堂的生意,已快将她耗得没有力气,谁想后面和秦令筠的约见,更是让她身心疲惫,提早回来,只想快些去歇息。
曦珠便垂了眉眼,朝卫陵行过礼,就要带蓉娘走远。
卫陵在看到她似不过一晚,就清减不少的面颊时,心里陡然生出担忧,都要脱口而出,问她怎么了?若是碰到难事,可以告诉他,他会帮她的。
却在这时,背后有人小跑过来。
一个丫鬟抱着方食盒追上。
她没想到三爷也在,忙制步行礼,才又转向表姑娘,捧着食盒上前,道:“表姑娘,方才有人到门房处,说您落了东西,等了会,不见您过去取,只好送到公府来。”
曦珠闻言,看向面前的盒子。
外表质朴,但细看,提柄上印有缠枝暗花纹。
她喉间哽住。
不用问,她也知道是秦令筠让人送来的。就如同他让人来邀见时,说的话术一般。
蓉娘本要问是谁,话未出口,就有人先说了。
卫陵没有走,一直看着表妹。
因此当她看到那盒子,唇微微颤了下,露出不对劲的神色时,他看得一清二楚。
“谁送来的?”卫陵皱眉道。
这声语调颇有些沉厉,让丫鬟低头,不敢迟疑地答道:“来人没说是谁,奴婢也不知。”
卫陵正要再问些话,就见表妹侧转过身,看向了他。
他的问话不由止住。
曦珠轻了呼吸,平静下来,道:“三表哥,确实是我落的东西。”
她要接过丫鬟手里的盒子。
丫鬟道:“表姑娘,有些沉,您小心。”
这样说了,蓉娘就上前来,主动帮姑娘接过。
曦珠将刚抬起的手放下,又看向卫陵,就见他望着盒子的视线极快偏转,和她的对上。
那般神色,似是探究。
曦珠不觉垂下眼,平声道:“三表哥,那我先走了。”
卫陵薄唇紧抿,低“嗯”了声,看着表妹带人往春月庭去。
丫鬟也告退回去。
等这处只剩下他和阿墨。
卫陵再想起那个食盒,就似什么堵住他的肺,让他难受地连先前的好心情都荡然无存。仿若不弄清,他都难以安心。
随手摘了片杏叶,捻搓两下,他手上动作一停,就看向了阿墨。
“你去信春堂一趟。”
阿墨在方才两人在一处时,就随时看着。
这回听三爷的话,就道:“去查那盒子?”
卫陵道:“你倒是机灵。”
“那盒子样式应当是信春堂的,你就去问表姑娘今日是否去过那里?和谁见了面?……与那人待了多久?落的东西是什么?”
这一连问下来,阿墨有些愣。
用得着这样吗?不就是表姑娘和人见个面,怎么要查那么透彻。查了又有什么用。
但阿墨瞧见三爷一脸郁色,可不敢多问。
这事他有经验,就赶紧出府去办事。
卫陵见阿墨离去,不打算再出府,至少要等此事有了定论。
颇有些烦躁地回想表妹那几多变化的神色,转身朝破空苑回去,在临近岔路,透过榆叶遮掩,他最后看了眼春月庭的方向。
*
回到春月庭后,曦珠就使蓉娘去叫人抬热水,说是累了,想沐浴后睡会。
蓉娘原本还好奇那盒子,但见姑娘疲惫地歪靠在妆台前,怕她等急,脚步不停地出门去了。
青坠侍候表姑娘脱簪卸髻,散了满头青丝,正要拿玉梳顺发,却听表姑娘道:“我来吧,你将那花去换回水。”
指的是放在窗边小几上的玉簪。
昨夜灯会结束后的回程路上,一直未遇到有卖花的。等回到公府,曦珠也忘了此事,只是还未过去半个时辰,阿墨就送过来大把玉簪。
夜色下,淡紫色的花束拢聚在一处,清淡的香味浓郁甜馥。
曦珠问:“花从哪里来的?”
阿墨挠头,道:“我也不知三爷从哪里弄来的,回府后又出去,回来就多了这捧花,让给您送来。”
曦珠将花放到一只青釉冰裂纹瓷瓶中,用净水养着。
又挪到阴凉靠墙的地方,不让晒蔫了。
她见青坠走去,将花连瓶拿去外面,才放下梳子,走到桌边,看着那方盒,然后打开了盖子。
一眼见着的是摆放整齐的糕点。
都是她在那个雅间看到过的,因盒装不下,每样只拣了两块放。
曦珠看了好一会儿糕点,又见盒子有两层,便抬起第一层放到一边,盒底正是折叠四方的绢帕。
她捏紧手指,不愿去碰。
犹夷半会,她将香箸取来,将那方帕夹起,走回香炉前,揭开莲花纹铜盖,用火折将帕子烧了。
绢丝最终化作白色轻烟,被风吹向窗外,消匿世间。
曦珠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妆台前,沉静少顷,拿起玉梳接着顺发。
秦令筠此举,是要告诉她,他真是为了她好吗?
从为妹妹赔礼开始,到卫度的事,再到用这样的法子把帕子送回来。
可她不信他的好心。
但从此事,曦珠隐晦地明白,秦令筠不会把她知情的事告诉卫度。
还有四个月,只要等国公回京就好了。
*
不过一个时辰,阿墨就回了公府,莫名不敢进破空苑,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
一进屋,就见三爷靠着榻顶的引枕,脚搭在那方鸡翅木方桌上,手里夹着一支短细镖,正朝前方。对面墙上的一块圆形木靶上已落了十余支镖,全在正中的红心处拥挤。
卫陵偏头看向进来的人。
阿墨没等三爷说话,就先把打听来的消息都说出,话到末尾有些瑟缩。
“表姑娘和秦家大爷在一屋待了足有一炷香,就坐车离去了,但没多久,就有藏香居的伙计来,说是表姑娘有东西落了,要寻,最后也没找到。”
卫陵在听到秦令筠时,脸色就沉下了,他问道:“落的东西是什么?”
要说阿墨能在三爷身边待那么久,是有些本事的,不止陪玩跑腿,在打听消息这方面,属实厉害。
但现在阿墨也有些愁这才能。
先前不知三爷对表姑娘的心思也就罢了,可知晓了,再将听来的事告诉三爷,那不是要命吗?
可他到底不能瞒着,就说了。
“是一张帕子,表姑娘落在了那个雅间里,今日到公府来的那人,是……是秦大爷的亲随。”
阿墨说罢,就压着气不出声。
卫陵默不作声。
所以表妹落下的,是她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