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陵清楚,因而他只能苦涩地说。
“对不起。”
干枯无力的三个字,说过多少遍,都无法弥补她前世遭受的一切。
从他漠然拒绝她的表白,那一刻开始。
曦珠不要他的道歉,只是望着扇动翅膀,从柳梢啼叫着飞离的黄鹂,道:“我说这些,只是想问你,你能分得清对我的感情吗?而非后来的愧疚,模糊了从前的回忆?”
她听到了他的回答。
坚定不移的语调:“曦珠,我是爱你的。”
在光天化日之下,卫陵看着她恬静的侧脸,脱口而出。
他不觉得有任何的为难,亦不觉得无法反驳她的拷问。
爱与不爱,他是分得清的。
但在下一瞬,迎来了她平淡的一句话。
“可是卫陵,倘若没有重生,我们之间又算什么呢?”
春水湖畔,卫陵许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如今的她,在想办法破他的心防。
无时无刻地,想要跟他和离。
尽管她的这些话,让他酸涩痛苦,但他无法放手。
便只能左耳进,右耳出。
全当听不见了。
又一日的到来,甚至在她发作脾气,破声骂他:“你是不是没正经事做?别整日待在这里,和看犯人一样看着我!”
他匆忙解释。
现今朝廷的事,多是身为世子的大哥在管,他不过从丧协助,不让局势走歪。
更何况卫家不能做的太多,以免引起各方的注意,只能等待。
“曦珠,我在这里是照顾你,不是看着你。”卫陵忙说,怕她误会了。
他虚伪的面目,让曦珠止不住冷笑。
只要他不签和离书,不想缘由去和公爷姨母说明,她一步都出不了公府。
这些日他一直待在破空苑,连上职都不去了。即便为了公事外出,也是很快回来,让她烦不胜烦。
翻身朝向床内,她再度阖上了眼。
气得她头晕,丝毫不想见到他。
这一觉睡至深更,感到口渴,起来喝水。
却见他又不在榻上睡觉。
这是第三次了。
隔着重重的门,书案那头,灯烛的微光闪烁,不知在做什么。
而当今的她,不管他的事。
喝过水放下杯盏,要回床上继续睡,他已从那边疾步跑了过来。
“起来做什么?”
她的丁点动静,他都要知道。
见她只是喝水,放心下来。
等她回到床上,他弯腰将她的鞋并拢放好,又给她盖好脚边的被子。
垂眸,看她被水润过的唇瓣亮泽。
其实想凑去亲吻她,但到底忍住了。
在那股灼灼视线之中,曦珠快要忍不住骂他时,卫陵笑了笑,低声道:“你睡吧。”
放下帐子,他回到案前。
坐在灯下,接着修补贝壳灯。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这样就很好了。等家里的事解决,他就带她回津州。
他们彼此的感情,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必须足够忍耐,不能操之过急。
等她的气都消了,就好了。
总之,这辈子他是要跟着她的。
*
但在卫陵如此想的这夜之后,不过三日,便收到了此前派去江南,因招魂异事,接来王壁的亲卫消息。
王壁暴毙于路途。
并在三月初时,从峡州传来严重军情,当地因傅元晋意外之死,失去控制,大乱。
第172章 宫城乱(上)
庙堂之上, 争的是什么?
不过是权,是势,是金钱, 亦还有名声。
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峡州,傅氏与那些世家大族一般,掌管着当地的大部分兵力,调兵遣将、驱逐海寇。
受到万万数的百姓供奉, 无论男女老少,时遇节日, 总是会烧香献果, 给那位病死十余年的前傅总兵,谢其领兵守卫城池, 方阻挡了海寇的泛滥。
在峡州的沿海县城内, 还矗立着好几座石像,专请了技艺最精湛的石匠雕刻而成。
傅元济有时候巡视经过,高坐马上时,鼻中喷气,难免轻蔑。
若让那些人得知他的父亲,实际是一个养寇自重的将帅,会是如何愤慨后果。但此事只在心中弯绕一个来回,他决计不会说出口, 给傅家、给自己带至灾祸。
心中对父亲的这般不敬,不过是因父亲病逝前, 竟将傅家和兵权交给了那个庶弟,而非他这个嫡出的长子!
便是之前父亲再多重视傅元晋, 他也从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嫡庶尊卑颠倒。
但有一点不能质疑的是,傅元晋确实是他们几个兄弟中, 在读书、武艺兵法上,最为优越卓绝的。
自父亲逝后,在带着傅家走向更好。
纵使傅元济每每在深夜,咬牙切齿地仇恨,但白日到来,仍会恭敬地在傅元晋手下做事。
实在是几次的惨痛教训,让他不得不听话了。
时日一久,傅元济也不想再去争什么风头,去夺什么权利。
按部就班地混着日子,看傅元晋为峡州的战事,以及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奔波忙碌,居然心生一股爽快。
时隔六年的京察,傅元晋要前往京城,接受吏部的审查。
一去一回,期限两月左右。
峡州当地便做好了各项部署,以应对突发的战事。
其实部不部署,又有什么区别。
粮钱不够,军饷一层层地往下扣,到了小兵的手里,还剩多少?谁人打仗肯费心尽力?
更何况去年北疆与狄羌的战役,打得热火朝天。整个朝廷入不敷出,那里给的多了,这里便会少了。
打了几回败仗,朝廷也无人置喙,说是有钱了,会立即拨过来。
只是有傅元晋在,少死些人罢了。
傅元济望着人一走,便沉沦到脂粉媚声里去,通宵达旦地,不知东方既白。
这样夜夜笙歌的欢乐,如同走马观花。
等他被人从半裸的美人怀中强行拉起来时,犹自不满地要开口大骂。
但在开口的一瞬,一封密信几乎扑到了他的脸上。
是那跑死了七匹马,日夜兼程赶回峡州,满身蓬乱似是乞丐的随从,跪在香榻下。
从干裂渗血的嘴里,嘶哑吐出的话。
“总兵在京突生恶疾……恐有人得知了傅家养寇……”
他是傅家的家生子,也是傅元晋身边最为信任的人。
傅元济张口大骇,从醉意里骤然回神。
便在这一刻,从前的幻想,倘若庶弟有一日死后,可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再度出现在脑海。
却是惶然破裂,唯剩无限恐慌。
辗转反侧,再派人往京城去探听消息,那人未归,傅元晋的一个随从又至。
是在十日之后,来禀报噩耗。
“总兵他……病亡了。”
好似天塌!
傅元晋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给他收拾!
耳边是傅元晋的母亲大哭,傅元济险些昏过去。
惶惶的半个月,又是让人去京接回棺椁,又是应对也听闻风声、汹汹而来的海寇。
源源不断的书信摞到桌案,俱是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