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捡起来的药瓶放在窗台边,脱鞋躺了下来,拉了薄毯盖好。
在临闭眼前,他又不厌其烦地,仿若说了千百遍地道:“卫度的事解决了,只要等峡州稳定下来,等我大哥回京了,家里的事都交给他,我们就离开京城,回家去。”
他忘记了她是要和离的。
只记得曾经他们在欢乐之后的幻想:等太子登基,卫家稳定下来,他们就立即离开京城,回津州度过余生。
可他也忘记了津州只是她一个人的家乡,而他的家,在这里。
破空苑外的风声,渐渐淹没了他疲倦的声音。
曦珠侧身,望着帐外那个模糊的影子。
他的双腿是曲着的,像一座拢起的小山。
他太高了,那张逼仄的榻,让他的身躯无处安放,就似硬塞进去一般。
但这样的夜晚,他已经过了近一个多月,纵使在外面再累,回来也从未提过要回到床上睡。
也是这个时候,曦珠莫名其妙地,拿他和其他男人比较:他恐怕是唯一一个,事事迁就她的人了。
因为愧疚吗?
……
但与他欺骗了她的这三年相比,算得了什么。
她硬着一颗心,也要睡去时,却猝然听到了一道闷声。
从嗓子里发出,又紧闭在口中,不愿泄露。
是从榻那边传来的。
起初,她以为听错了,兴许是外边的呼啸风声。
但很快,那道闷声又一次响起。
是沉重的,撞击硬物的声响。
青纱之外,他的身影正在翻滚。
曦珠在愣然的一瞬后,猛然掀开被子,又掀开纱帐,就见他双手抱住头,在撞榻周的围屏。
鞋都没有穿,她就直接跑了过去。
到了跟前,低头看到他整个人蜷缩着,霜色单衣皱巴地凌乱,头发散落。
眼圈通红,就连眼中也满是红血丝,泛着青紫的嘴唇在发颤,衬得脸愈发苍白了。
她伸手拦住了他,用力掰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再用出血的额角,再去撞围屏。
但他的力气比她大很多,她拗不过他。
“卫陵!”
她终于叫了他的名字。
他好像从疼痛中清明了过来,躺着仰望着她,颤抖齿关,近乎无声地说:“曦珠,我疼。”
那段没有她的岁月里,他常常是这样自己度过的。
甚至在之后的十年黑暗中,他愈发能忍痛了。
曦珠是第一次见他发病,也不知他会头疼到这个地步。
慌了神,急忙道:“那吃药,吃药就好了。”
可药瓶被放在近在咫尺的窗台上,他没有动。
她倾身拿过来,要倒出药给他吃时,却突然被他握住了手腕,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拖到榻上,急不可耐地拥入了怀里。
“我听你的话,不吃药。”
“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曦珠,抱一抱你,我就能好了。”
他的头靠在她纤弱的肩膀上,灼热微弱的气息,轻轻地落在她的耳朵上。
却几乎用尽了全力地,让她如何都挣脱不开他。
直到她力弱地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
他们头靠着头,胸贴着胸,腿抵着腿,没有缝隙地紧紧抱在一起。
临近了窗,外边的风声,清晰地有些聒噪。
“你在做戏吗?”
怎么能那么真,连衣裳都被汗湿透了。
曦珠眼里有些发酸,被他圈在无法反抗的怀抱里,感受到了他起伏的欲,但他没再有其他动作。
确实如他所说的,只是抱一抱她。
“没有。”
卫陵闭着眼,贪婪地沉浸在她身上的香味中,感到头疼在逐渐地好起来,唇角微扬,小声地道。
对她,他从来不会做戏。
*
但不久之后,曦珠就知道了,自己不该心软。
卫陵确实于做戏上,比她高超不少,至少在烧毁父母留给她的藏香居这件事上。
第177章 蜉蝣梦(修后段)
月色落在他宽阔的后背, 渡了一层淡蒙的光影,他始终抱着她,不曾松开半分。
久到曦珠的手, 被他的双臂紧楛得发麻,胸口也微微窒息的,快要喘不过气。
她不知他还要抱多久,头才能不疼了。
尽管确实如他所言, 他头疼得厉害,但丝毫不妨碍他抵着她, 越发迫近。
她无法忽略那股感受, 只得试着挪了挪腿,不想挨他太近了。
但小腿被他压得严实, 他不想放她走, 她便离不开他。
却仍是低垂着脑袋,靠在她的颈窝,潮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肌肤上,不时地从嗓子里吐出低低的闷哼。
间或小声地,唤她的名。
“曦珠……”
她没有回应过一声,他依旧乐此不疲地叫,透着委屈一般,希冀她也能抱一抱他。
但她没有上当。
“好些了吗?”
她终于开口, 语气里掺杂一丝无可奈何。
他不敢过分,怕她又缩到不愿意让他碰触的地方去, 只好恋恋不舍地,松开搂住她腰的手, 垂眸点头道:“好多了。”
“那我去睡了。”
头疼好了,天至深夜, 人也困乏得该睡了。
曦珠看了一眼脸色好转许多,但眉眼疲倦的他,低道:“你也早点睡,明日还要早起。”
这段时日,他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已经许久未睡过一个好觉。
说着,她就要下榻去,目光忽而凝滞,落在了他的额角。
那里被围屏撞出的伤口,正斑驳地泛着青紫,凝固的血粘在肿胀的皮肉上。
她的这一停顿,落进了一双漆黑而失落的眼眸。
卫陵凄楚殷殷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可不可以回床上睡,这张榻太硬了,我夜里睡不好觉,起来总是腰酸背痛。”
他怎么会睡得好,她就在隔着七步之距的床上,他却要夜夜忍受着靠近的渴望。
曦珠一时没有回应,抿紧了唇瓣。
低落的视线,在他紧抓着膝上霜白单裤的手背,青筋遒劲。指关有些泛白地用力,在紧张她的回应。
又听到他说:“我保证不会碰你,好不好?”
他的语调都透出一股疲惫无力来,仿若在让她相信他的保证。
尽管片刻前,她的挣扎被无视,她被他强行抱在怀里。
但在这一刻,曦珠却不知该说什么。
困难的无言中,被紧盯的期盼里。
她再次张口,说出的是:“我去拿药,给你的伤上药。”
话音甫落,卫陵便明白了,她是答应了。
笑意克制不住地从眼底蔓延至眉梢,他动作迅疾地先她一步下了罗汉榻,并将她要放下的双腿重新挪到上头,忙不迭地道:“你没穿鞋,别踩地上凉了,我去拿!”
曦珠怔看他兴奋地跑去了外间,就在眨眼间,回来时,手里拿了一盒子药。
并到桌前,“噌”地一声擦亮火折子,点燃了上面的一盏青釉灯。
端着灯走来,将它放在花几上,那盆秋海棠的旁边。
火光驱逐方寸之地的昏暗,笼罩出一个明亮的地界。
他对着她坐了下来,把药递给她,扬起的唇角想要平缓,却如何都不能顺了他的意思。
只能憋着笑,悄声道:“劳烦表妹了。”
曦珠看他这个样子,便有些后悔了。
暗下咬牙,到底接过药盒,跪坐在榻上,动作有些麻木地打开盒子。
幽幽的苦味袅散,伸出手指沾了乳白的药膏,神情一派平静无澜,给他额头的伤处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