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弓时,你的无名指和小指不要用力,不然瞄准时是一个样,射出去又是一个样,准头会差许多。”
“将背挺直了,力道都是从这处来的。”卫陵按紧王颐的后背,肃声道:“收腹,呼吸放轻缓,看箭头时,要顺着杆子看,别只顾着盯猎物。”
“先将这直弓的动作练好了,再学斜弓。”
……
王颐起初觉得难,连拉开弓都吃力得很,又听卫陵颇为严厉的语调,怕自己不行,但卫陵不厌其烦地教,他也不好说出口,憋着劲地学,终于将动作标准了,射出第一支箭。
中的正是前方一棵红松的树杆中点。卫陵指的方向。
他登时喜悦地笑起来,忙道:“麻烦你费心地教我,才射地这么准。我之前从未学过武艺,还怕学这个要许久。”
卫陵道:“这才入个门,静着让你射,但要跑起来,还要费时日学,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学会的。”
王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这回秋猎,大家说是比试,但你一直教我,花了怕有半个多时辰,我又才学的,帮不了你,担心连累你输了。”
既是比试,输了的就要给彩头。
卫陵见他放下的手臂还在发抖,收眼随口笑道:“我来这不为赢,待在府上闷了,才出来走走,玩而已。你别觉得耽搁我,还紧着自己学,看风景也挺好。”
他骑着马,朝前方的黄栌林去。
深秋未至,那成团的瘦枝圆叶拢在一处,黄里裹着红,间有些残绿,占据了一半的盘囷山道。
王颐趁在身后,甩了甩手缓解酸痛,再跟上前去,就听到卫陵说。
“我原以为你不会来这秋猎。”
确实,以王颐的性子,本不会来的,不仅不擅骑射,也有些心有余悸这样的外出。
可想着自中秋与母亲说了心仪柳姑娘,母亲与父亲商议后,立即去和国公夫人说了此事,虽还未定,但国公夫人也透出意思来,可以找寻机会让他与柳姑娘见面,两人熟悉些再说。
王颐自然高兴,再是三日前,柳姑娘及笄,母亲持礼回来后,更是连声满意,说是仪态容貌品性真没得挑。
家中都无异议,只差柳姑娘那边了。
他心里头更是一股悸动乱窜。
与卫陵既为朋友,是想这次来了,让他在国公夫人面前多说两句好话,多加些期许。
再是上次与卫陵见面,隔了半个多月。
王颐担心疏远关系,这才一口答应今日的秋猎。
“我。”王颐张了好几次口,好歹说出来了,“我想请你帮个忙。”
卫陵晃了下神,侧首看一脸紧张的他,“帮忙?”
今日真是,先是姚崇宪,后是王颐。
都让他帮忙。
难免不想起自己,可谁来帮他?他自己还气烦地很。
卫陵低头,拧眉看乱踏蹄子踩落叶玩闹的马,拍了拍它的脖子,问道:“什么忙?”
王颐捏住方才学弓时被弦崩疼的指,深吸口气道:“我不知国公夫人有没有与你说及柳姑娘与我的事。”
他是紧张的,头次托人做这样的事。
可想着两人都是朋友,卫陵又是个性情极好的人,定然愿意帮这个忙。
但不想他话说完,过好一会,都没个回应。
禁不住朝旁看去,就见卫陵还将目光落在马上。
这时,听到他问:“没听我娘说过,你和曦珠的什么事,说清楚。”
声调还是平的。
王颐没留意他为何直呼心上人的名,就将想过好几遍的话说出来,“我心悦柳姑娘,中秋过后就与我娘说了,我娘去了公府,与你母亲说了此事……我还不知柳姑娘是如何想的,可又想这事最后要你母亲决定,便想让你帮忙,让你在你母亲面前……”
话间有停顿,但算顺畅。
卫陵在接连的欢喜话中,眼微眯起,唇角一点点冷笑。
好得很。
难怪那时表妹会是那样的神情。
他这几日彻日彻夜地想,不管他再怎么做错说错,她都不该那样。
难道她有什么顾虑,不能对他说。
卫陵昨晚才好不容易找出个由头出来,说不准表妹是担心爹娘不答应,毕竟两人的身份摆在那处,她怕这个是自然的。可他又不在乎世俗的说论。
但也因想到这个,他到底多虑了。娘那里暂且不说,他的婚事最终还要爹答应。
若是爹不点头,他费再大的劲,也是白搭。
而爹那个人严苛得很,一见他就要骂,说他每日只知道玩,不思进取。保不准牵连到他娶妻的事,比二哥娶妻时还严。
卫陵越想越难受,甚至想到最后,真要不成,他就带表妹私奔。
找个清净地,两个人过日子,他不至于养不起她。
胡思乱想没会,他忽地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不行,还是得逞力挣扎。
适才问了姚崇宪神枢营的一些事,念头渐成。
虽还对那日表妹的举止耿耿于怀,但自己才说会改掉坏脾气,转头就对她那样冷言,表妹还不定如何伤心难过。
他得找个机会,将他所想与她说清。
卫陵的身体还在山里晃着,心早就飘回家去了。
不妨王颐一番诚恳请求,将他所有的幻想都给击碎,搅地整颗心抽疼,头也痛胀起来。
“你说,你喜欢上曦珠?还让你母亲来说亲了?”他问。
王颐将话说完,松口气笑道,“是,所以才想请你帮个忙。”
他的笑不过浮出瞬,就听卫陵连声笑。
“好,好。”
王颐以为这是应下,正要谢语,却陡地迎来淬着寒冰似的目光,接着就是一道爆呵厉声。
“第一回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她,你如何说的!”
憋压了几日的火气蓬动,终于找到了泄处。
随之而来,那晚中秋梦中的场景再次充斥脑中,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好似轮廓清晰了些,却还是不够。
是不是他?
卫陵头痛欲裂,忍不住狠揿额角。
王颐一时被震吓住,都没反应过来,当见卫陵额上都是冷汗,痛苦不堪的样子,醒神过来,着急道:“你怎么了?”
连人都有些摇晃,他忙要搀住卫陵,却被狠戾甩开。
“滚,别碰我!”
王颐差些被那力道给带的摔下马去,慌张间攥把马鬃,马被抓痛,扬蹄乱走。等他稳住身体,就见卫陵双目赤红地盯着他,活似杀人一般的眼神。
王颐整个人混乱起来,不明白忽然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身处浓秋林荫遮蔽下,光斑碎漏,头顶翻涌的沙沙声,卷动风尘。对上那种置他于死地的敌意,他一动不敢动,手心在不断冒冷汗。
隐约地,他渐渐想起一些事。
“你是不是也……”
王颐的喉咙干涩发紧,吞咽下,又坚定地看着卫陵,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将要落在那两个沉重的字上,还是停顿下来。
卫陵是他此生以为的挚友,倘若他也喜欢柳姑娘……
一张弓极快地在他眼前挽开,玄黑护腕翻转刹那,箭矢的利铁锋茫搭弦,对准了他。在这张弓背后,是一双如刀森冷的眼。
面无表情,不携一丝情绪。
王颐一霎枯哑,看着对他展露杀意的卫陵。
京中都传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全凭喜好做事,得罪再多人也仍是嘻笑无谓,总归他镇国公府的出身,惹出祸事来,也能借着权势弹压下去。
可自若邪山一事后,在王颐看来,那些不过是传言。
后来更是在两人认识的三个多月里,觉得卫陵是个极好的人,对身边的人义气,与他相处,很随性舒服。
王颐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朋友。
但此时,他恍然自己并未真正了解卫陵。
就在片刻前,卫陵还在耐心地教他骑射的技巧,却一个天翻地覆间,他手里的弓箭将要射过来。
王颐看着那道弦一寸寸拉满,直到几乎被绷断,扣弦拉箭的手背青筋爆凸。一旦松动一丝一毫,箭将射穿他。
惊惧攀爬全身,王颐颤栗不停,世间所有的声音将要消失在耳际时,他蓦地听到一声短促的笑。
嘲弄般。
在这声笑里,撕裂破风的呼啸猝起,利箭朝他而来。
却划过耳边,朝后方的灌丛去了。
卫陵几觉头痛地似是被火烧灼,迸烈“呲呲”的细微炸响,竭力撑身射出的一箭,还是射偏了,飞入湿烂的泥地。
狼被射偏右眼,捂眼龇出一口惨白锐利的齿,继而昂首嚎叫。
“快走!”
卫陵咬牙忍痛,垂下持弓的手,躬下满是冷汗的后背,虚握缰绳,想赶紧离开这里。
狼嚎势必引来同伴。
如今他这样,根本没办法对付这些畜生。
他见王颐不动,一声怒喝:“让你快走!愣着喂狼啊!”
王颐被吓地醒过来,可不及他动作,身后那匹瞎眼的狼大张着嘴,朝他的腿扑咬过来。
一道身影奔袭而至,王颐只觉眼前一花,就见卫陵护在了他身前。
痛地仿若全身的骨头都在错位,就连视线都模糊,卫陵分辨着声,抡起硬弓,一把朝狼的头砸过去,这一使力,连人都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