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撅起嘴,黯然道:“要是三叔叔能来就好了,可以叫他与我练剑,不至于这样无聊。”
说着,攒了一把脚下的积雪,团成个圆球,奋力朝远处的梅树掷去,惊落一树的白雪与粉花。
曦珠见他无聊,自己也无所事事,便道:“我陪你练。”
“你?”
卫朝不可置信。
曦珠莞尔,“怎么,不行啊,别是怕输给我?”
“哼,我会输给你?”
比试未开始,他已不服。
等他歇息好,曦珠才去折了一枝长直的梅枝,将细弱的短枝和梅花摘去,握在手里。抬手间,曳长的袖子累赘,她索性压折好,将抽带系地更牢固些,免得滑落下来。
此次外出,卫朝携带的剑并未开刃,是因教武师傅不在身边,怕其自伤。
曦珠也就不必担心会见血。
卫朝见状,还是不信,“你真的会吗?”
“试试吧。”
曦珠不大确信重生这样久,都没再练过一次,自己还记得多少,但对付个小孩子,应当还是可以的。
她利落地翻了一个腕花,鞋尖碾过雪地划过半圈,笑道:“来吧。”
对方架势都摆开了,卫朝的小脸也神情收敛,认真起来,握住自己的剑,沉肩静气,率先攻了过去。
……
不过半柱香,那把剑就被打落在雪地,梅枝抵在他的心口。
他输了。
“你怎么会的?”卫朝错愕自己的惨败,睁圆眼望向她。
“不告诉你。”
果真太久没练,又是十五岁的身体,她微微喘气平复,有些得意地翘起唇角,却对此闭口不言。
*
身处雪山梅景,曦珠陪卫朝闲练了两三日的剑,心情舒畅。
一直到第四日晌午,一行人才启程回城。
曦珠记起前世,因她不慎被利石伤了脚,大家提前了一日回去,那日落的雪很大,几乎将下山的道路给埋了。但今时的天很好,万里无云,一山雾蒙的雪色,整片天如水洗的蓝。
似乎一切都在朝好行进。
摇摇晃晃大半日,终于进城。前头马车里的孔采芙遣人来说,让她们先行回府,并帮忙带上卫锦和卫若。
丫鬟解释说:“二夫人的琴昨日下晌断弦了,要去更换,才让奴婢来说,也不知何时能修好,让四小姐和表姑娘先回。”
卫虞知二嫂最是爱那些风雅,不在意地摆摆手,说知道了。
如此卫朝和卫锦登上这辆马车,曦珠将卫锦抱坐在膝上,而卫若则和卫朝挤一块玩。
两辆马车在一个十字路分开。
孔采芙让车夫往城东去,行过近半个时辰,才到一处幽僻地界。
车停在外,她抱琴来至一户宅院前,推开半阖的门扉,走了进去,正对一条小路,路的两侧栽植成片的青竹,白雪落于枝叶,更是翠色.欲滴。
她行至半途,骤然一阵琴音穿林而来,如鸟鸣声脆不绝,泉溪流转长远,幽微舒缓。
是《乌夜啼》,极高的琴技。
孔采芙一下顿住脚步,于竹林幽径,静静听完这一曲,这才迈步走进春山琴房。
便见到了背对书条纹窗棂,端坐圆凳,面前桌上是一把神农式,正以手按琴止音的人。
闻门外动静,她抬头看来,露出一张柔情似水的脸。
是一个容貌上佳的女子。
烟眉俏鼻,檀口含朱,斜梳堕马髻,插两支同色相配的丁香磨珠花步摇,双耳坠红玛瑙珰。云鬟细腰,身着银红绉纱裙,腰束掐花紫云带。
“敢问姑娘姓甚名谁,琴艺师承何处?”
那美人似是讶异这般突兀,并未立即答话。
恰这琴房的主人出来,正是京城中出名的斫琴师,是个淡泊之人,从来少接客,但自他手中制出的琴,向来被那些贵人追求,纵是千金,也是一琴难求。
可若谁的琴声能打动得了他,哪怕白要,他都会眼都不眨地慷慨相送。
这会,便为代答,抚手大笑说:“这是一个痴乐者,想必是听得你的琴声,想与你结识。”
在此处,不必言说各自浮于红尘的俗人身份。
孔采芙称是。
那美人便起身,望着面前气质似冰霜的女子,行过一礼,道:“我姓花名黛。”
她敛目一笑,“至于琴艺承师,不提罢了,是自学来得。”
待孔采芙的琴修好,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两人同坐桌前,相谈甚欢,全是有关琴技。孔采芙这才得知她的琴身有损,半月前拿来修整,这日来取。
花黛见外头天将黑下,歉声道:“我该回去了。”
孔采芙跟着往外走,却见她没有马车,邀道:“我送你回去。”
花黛推辞不过,也在方才的交谈里收获颇丰,更是感激。
两人在车上又聊了些许,待至西四胡同的巷子口,花黛敛裙,抱琴下车,再三道谢,才缓缓一个人朝胡同深处里走。
马车转个向,朝公府的大道去。
路上,嬷嬷忍不住道:“那是个不知底细的女子,夫人不该让她上车来。听说这片住的多是外室,那些男人最喜欢将人往这儿藏。”
孔采芙却不在意,难得笑道:“她的琴艺很好,她是何人,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如此,嬷嬷不再多言。
花黛回到院子后,将那女子在泛音勾劈上指点的几处细练,果真将自己一直不通的地方都清楚了。
恰一个婆子走进屋里,端来这日的晚膳。
“到了年底,二爷在户部忙得很,这半月都没过来了,也不见你多问两句。”
花黛随手剔了个商音,道:“他既然忙,我还去烦他做什么,不若问多了,让他快些厌弃我?”
不管婆子的抱怨,想着那女子说是后日有空,可到春山琴房。
拨动按弦,只将这曲再练上一遍。
*
到二十九日,除夕的前一日,镇国公和世子就要回京。
各处打扫干净,膳房备好吃食,用炉子热着不能凉了,整座府里的灯也都点了起来。
元嬷嬷上晌来过春月庭,笑说让表姑娘晚上去嘉乐堂用饭。
寒腿的蓉娘好一阵担心,硬是从床上爬起来,在箱笼里一阵翻找,硬是找出不那么素,又符合孝期礼制的衣裳出来给姑娘换上,再三叮嘱在席上可得谨言慎行。
曦珠被她和青坠接连摆弄衣裳和头发,无奈地笑应。
“知道了。”
天都黑透了,公府的人在大门口迎接,都等了近小半个时辰。管事原说要不在花厅等候,这天冷啊,元嬷嬷也劝,但国公夫人要出门等,大家伙只好跟着都动了。
平日出入都走侧门,这会常年闭合的大门启开。
门处,一排人在石狮子前头,揣着手炉探头盼望,仆从们提灯照光。
曦珠站在末端,想到那事,没忍住看了也在后面的卫陵一眼,谁知让他察觉出,转眼过来,趁着大家说话的空闲,几步挪过来,俯首悄悄问:“怎么了?”
见她微白瑟缩的脸色,和她身上外罩的镶兔毛斗篷,到底会冷的,怕她冻病,低声说:“这儿风大,我给你挡着些。”
说着,就往吹来她的风口站定了,又拉着她到身后些。
曦珠被他的举动惊吓,这会那么多人,忙要躲开。
也在这个时候,长街尽头传来震地的马蹄铁声,跟着公府派出去的小厮奔跑回来,欣喜喊道:“夫人,公爷和世子回来了!”
第045章 家门宴
夜风呼啸, 雪堆檐下,铁骑的嘶鸣声穿街而过,恍若携带战场的煞气, 将还滞留长街的百姓都骇然,接着被南城兵马司的官兵呵退,忙不迭往两边退避。
不忘拱着前头的人,看热闹地望向此刻违制大开的南城门。
卫旷进入城门, 与守在那里的兵部官员交付印信后,听自宫里来的秉笔太监笑道:“天晚风寒, 国公又是从边疆乘雪赶回, 想必多有劳累,这晚就先好好歇息ῳ*Ɩ 。明日宫宴之前再前往觐见陛下, 陛下有些事想问询您。”
卫旷颔首应下, 与身后众多将士分别。久未归京,适逢年节,大家早就思家心切。
等及人散地差不多,他才随长子,带着剩余二十余名亲信家丁,按循熟悉的道路回去府上。
一路快马加鞭,当见门口等着的众人时,勒缰下马。
杨毓忙奔下台阶迎上去, 望着面前身着紫花罩甲,体形健硕魁梧, 却也鬓发斑白,从左侧眉弓到下脸有长疤, 瞎了一只眼的男人,眼里瞬时滚热, 哽咽道:“你回来了啊。”
卫旷常年不苟言笑的脸终于得见笑容,声音浑厚。
“是,等久了吧?”
他自去年年底,连年都没过,就领了调令,离京奔赴北疆抗敌。若非不久前狄羌内部出了乱子,不得不休战议和,这年怕还要在边关度过。
卫虞抱着母亲的手臂,在旁笑地梨涡都出来,喜地插话道:“原先娘与我们在厅里等爹和大哥,但好一会都盼不见人回来,就出来等了。”
卫旷笑地花白胡须颤动,伸手比量着小女儿的个子,道:“瞧着都到你娘的肩膀了,比我走时要高好些。”
他转目看向一边的二子和二媳妇。
卫度也高兴,平日冷清的脸上,此刻带着笑,叫了声爹。孔采芙跟着行礼。
卫旷对着夫妻两个点点头,跟着看向后面,就见小儿子和一个姑娘站一块,一下愣住。
这一望,将众人的目光都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