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摆摆手,“你也不要奉承我,听多一分都生厌。”
便是这句话,让她尴尬。
他看见她的手指紧攥地愈加苍白。
那是一盏绿琉璃灯,八角镂花的样式。灯架紫檀木,灯壁外贴精磨的贝壳云母,饰以盛放的莲纹,各角垂落绛红的丝穗流苏,里面正透出明黄的灯光,有蜻蜓绕飞。雍容华贵,精致夺目。
望着那盏灯,他问:“这灯瞧着好看,看规制像是工部出的?”
轻巧地就将话转开了。
许执:“适才去了赊月楼,确是工部的。”
卫陵:“怕是费了一番心。”
他望着两人笑起来,余光里,她却是不安。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何离去的?
卫陵淡道:“我有事先走,还烦你顾好曦珠,护好她回来。”
许执颔首:“你放心,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卫陵琢磨着。
许执是她的未婚夫,说这句话天经地义。甚至在借由这句话,警告自己吗?
那他呢,在说出口时,他又算什么?
她不记得那晚的事了。
不当开口说最后一句话,更不该见到他们。为了得到许执的那四个字,和她的不言局促。
直到快要隐没一个巷子口,随着烟花绽放天空,他回首看过去。
她还在桥边,在一片灿若星河的光下,仰起脸不知在对许执说什么,眸中含笑。
两人靠的很近,适才拘束的裙装翩飞,几乎与那袭袍衫纠缠在一起。
宫灯影绰地在两人中间。
在烟花消逝的刹那,他转身没入巷内的黑暗。
*
“你是不是不高兴得很?”
耳畔一声问话,卫陵看向曦珠,她的面庞明媚,却没有那些惑人的脂粉,还是素裙,不是艳装。
曦珠想应是卫虞要来此处,而他想去瓦市,拗不过,才会这样。
却是无聊,想起前世第一次来赊月楼,好似也是和他一道。
过去太久,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时他分明兴致昂然,为何重来会这样。
他如今在她面前,一直外露情绪,有什么话都说,现在却闷着。不知怎么回事,曦珠问出了口。
卫陵抿起唇角,定定地看着她,道:“我不喜欢来这里,你呢?”
曦珠还未回答,又听他闷声:“你别说,就当我没问。”
这下她几分奇怪,却也不问了,只望着不远处的卫虞和洛平。他们正在那边猜灯谜,似乎赢了好些,卫虞眼角眉梢都是笑。
他一把牵住她的手。
“在这里见他们玩,我们不如也去猜一猜,花磨些时间。”
曦珠被吓地微微睁大眼,若是被人瞧见,可怎么好,她挣起手来。
卫陵只顾着带她往前去,“今日人多,谁注意我们两个,都忙自个玩呢,怕什么?”
没人的时候,不怕;人多,也不怕。
真是好话赖话都让他说了。
只这人多就是比没人的时候,还要让人心惊。
说到底,不怕的只有他一个。
方才就不该出声打断他在那里自己不高兴,这回换成曦珠心里有些闷气了。
争不过他的力气,也不想在这里和他争吵,这年纪是说不通的。
她只能低声说:“你松开,我自己走。”
他是松开了,嘴里却念叨开话:“我不喜欢的,都无聊来玩,你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你是不是不喜欢玩,总一个人待着,也不嫌闷。”
“不过这确实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瓦市呢。要去那里,能瞧见许多有意思的东西,你以前肯定没见过的。”
曦珠确实没去过,但她现今对玩没什么念想。
也懒得和他说。
不说罢了,说了恐要惹来他一堆的话。
曦珠从前没想过他那么能说,两人如今这样子,她真是半点想不到该怎么办。
谜面被放在大箱子里,是随机拿的,并非街市上可选。涉及世上事物种类颇多,不定谁来猜专选自己会的门类,因而都是混作一起,全凭运气。
“爷自个来!你拿的,我还猜不准呢。”
曦珠心下微微叹息,瞧他不要人帮拿,自己凑过去,伸长手臂往里面掏。
拿出张卷起的纸,将外层红细条子拆去,展开。
她在后头,只能模糊看见短短几个字,是什么,并瞧不清。
他一直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就盯着那上面的字看,半会都没动下。
整个人像是僵住了。
曦珠没忍住上前去,挨着他的手臂,要看清楚,卫陵乍然手指一握,将那白纸攥捏在掌中。
她疑惑地抬眼望他,正对上他垂落的目光。
卫陵紧绷着唇角,对她笑,“这个不好,再换个来猜。”
曦珠以为是难了,他猜不出,才这样说,倒也笑了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猝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杂声。
她被吸引了目光,望见不远处一群人围住,争相和里面的人说话。都是读书人的打扮。
而姜嫣在旁侧,笑盈盈地看着。
曦珠待要细看那人,又见一人从旁侧的楼梯口踉跄地跑过来。
是藏香居的伙计。
伙计急奔,只差冲撞过来,才停脚,这样的冷天浑身满是汗水,他喘气个不停,红眼道:“姑娘,掌柜叫你快些回去,铺子不知怎么就发了大火!全烧没了!”
轰隆一声,曦珠大脑一刹空白。
卫陵待要问清楚,人却提裙跑远了。
“曦珠!”
洛平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过来,问发生何事。卫陵不及多说,只对他道:“你送小虞回家去。”
话落就追人去了。
却在快至长廊时,余光扫到一人,眼角微动,旋即变冷,定看那人一瞬,转时跑下楼去。
许执只堪与他对望一眼,轻皱了眉。
不想此处竟遇到陆松。身后是同年凑围陆松,想要与之攀谈。
许执转到凭窗边,低眼望向底下密密的人群,灿然的明月灯火里,绿影追着白裙,两人逆着流动的人海,向远处去了。
寒风将一张被捏皱的纸吹来,许执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展开来看,是一张谜。
谜面:“九死一生还。”
实在不好的谜底。
第050章 燎沉香
佳节盛会, 通往赊月楼的街道上万头攒动,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艳丽的彩带拂过肩发,被碰到的花灯摇晃。
曦珠一路疾跑, 穿梭过他们,往人少的道路奔去。
卫陵跟在她身边,帮她挡避开周边的人,不断说让让。等到了停车的地方, 她一把牵住缰绳,踩住马镫, 一跃上了伙计报信骑来的一匹栗色马, 双腿一夹,朝藏香居而去。
卫陵翻身上了洛平的马, 拨转马头, 对府上车夫吩咐:“今日人多,送四姑娘回去时定要平稳,若是出事,必罪于你。”
不等车夫答话,见三爷扬鞭抽马,追着表姑娘去了。
只有那个伙计气喘吁吁地跑来,方才寻来得知三爷和表姑娘他们去向后,没来得及问缘由, 就一溜烟跑地没影了,这会车夫问他到底发生何事。伙计来回跑地喉咙燎火, 撑着膝盖干咳两声,咽口唾沫, 才讲起来。
这晚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上元的喜气里,除了主卖灯具, 和吃玩物什的店铺还开着,其他多闭了,和家人过节去。
藏香居也是如此,给铺里做事的伙计们放了三日的假,但因临节,少不了烟花鞭炮,再是天干物燥,每年到这个时候,走水的事时常发生。
早在过年前,西城兵马司的官兵就过街张贴告示,说是留意防范火情,别到时候失火,给他们找麻烦。
因而掌柜柳伯给足了节礼,排了伙计在后仓看管。
毕竟上元一过,重开门做生意,里面可存放着开年要送往那些医药堂、脂粉铺、酒楼的香料。还有那位秦大人定下送去道观的,更为重要。
此事柳伯不敢马虎,何况姑娘反复说要小心些,早时还叮嘱用油纸包拢护住。
但没料到还是走了水,将后仓烧去大半。
柳伯一见姑娘急来,登时有些站不住了,正端着去灭火的铜盆落地,水泼洒出来。
自从老东家去后,所有的当铺生意只剩下藏香居。这晚受了刺激,顿觉罪责难当,老泪纵横。
“姑娘,是我让人没看好,是我的罪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