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毓给丈夫身上的陈年旧伤上好药,收好药盒,就听元嬷嬷说二子和二媳妇过来了,道是有重要的事要说。
还将长子和大媳妇也叫来了。
她讶然,不是刚从孔家那边过来吗,难不成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卫旷拧眉,背后伤痛翻滚,也不等药干,径直起身拢好衣襟,大步迈出去,道:“走,去看看。”
杨毓紧随丈夫身后。
到了厅中,却见卫度跪在地上。
没等诧异询问,就听到那一番罪己的话。
卫旷脸色骤然一沉,一只眼惊怒地紧盯二子,只觉得身上的伤更为胀痛,心火窜动,胸膛起伏不断,听完后半晌没动,缓了好一会,终究抬脚,一下踹了过去。
“混账东西!你给老子滚出去!”
卫远本要与妻子和孩子出门玩了,却被叫来正院,也是不解。
这会被二弟的话震在当场,再见父亲气地大动肝火,赶紧上前拦住。
他知祖父那辈,卫家就因一个妾闹地家道中落,父亲呕心沥血,才有今日卫家的荣光。
卫远作为家中嫡长子,又是世子,自幼跟随父亲身边,他再清楚不过一旦触及父亲的逆鳞,便没有丝毫容忍的余地。
而卫家的将来,是父亲最在意的。
因此,卫家的子孙不管再如何肆意言行,狂妄作为,也要牢记一点,绝不能丢卫家的脸面。
倘或此事外传,后果不可料想。
卫旷气急攻心直骂:“我卫家的家训你还记得吗?我看你读这么多年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还没死,你就做出这种事!老子今天打不死你!”
卫远强拉住父亲的手臂,心下叹息,二弟表面冷然,却是家里最易心软的人了。
杨毓也被二子气地两眼发黑,被同样吃惊的元嬷嬷扶住,再听到二媳妇说:“他既做下这样的事,我必要和离。明日一早,我会让爹娘过来商讨此事。”更是险些跌倒。
卫度的心口被父亲一脚重力踹地飞出去好远,痛地将要吐血,又听到孔采芙这句话,睁大了眼。
就是再蠢钝的人,也该明白过来。
她是要他先认下自己做的事,再谈和离。
她不会原谅他。
反而要治他的罪。
也是在这一刻,卫度第一回 认清了ῳ*Ɩ 孔采芙。她是真正没心的人,不会顾忌两个孩子,更不会管卫家和孔家之间的关盟。
他蓦地意识到,从他得知花黛失踪的那天,她就在骗他了。
卫度撑跪在地,压住胸口的疼痛,眼睁睁望着她走出厅堂,清风朗月般地往外去了。
身后是父亲沉静下来的吩咐。
“去把那个女人带回来,所有的痕迹清理干净。”
大燕最炙手可热的王公权贵,清君侧扶势弱皇子登基、喋血疆场的三军统帅、一家之主,如果只知发火泄愤,也爬不到如今的位置。
“是,父亲。”
卫度转过头,见大哥领命去了。
卫远看二弟一眼,又是一声叹息。父亲的意思明了,无论如何,那女子是要没命了。
*
孔采芙走出正院厅堂,要回院子。她要等到天亮,孔家来人,接下来将会有更多繁琐的事。
不想在小径的拐弯处,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二嫂留步。”
她抬眼看过去,就见卫陵站在一块太湖石旁,似乎在这里等了一会。
“何事?”她问,语调清冷。
卫陵唇角牵扯一丝笑,略微歪头望她。
“你既要干干净净地脱离卫家,你自己也要是才对,不是吗?”
孔采芙怔松一瞬,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要你适可而止。”
孔采芙声调冷下:“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二嫂,有些事你心里有数就够了,何必我直说呢。”
卫陵哼笑,说出了那个名字。
“沈鹤。”
前世孔采芙与卫度和离后,不过半年,就二嫁了沈家长子。
当时他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也没闲空去清楚透彻。但重来的这世,让他在那次去法兴寺寻曦珠时,看到了一出好风景。
实在有意思。
他不知重来一世,哪里发生的偏差,俞花黛竟被孔采芙发现,外室之祸提前发生。
正如他无意看到的那幕雨落山亭、郎情妾意,前世也是未有的。
第053章 酸不酸
半个时辰前停下的细雪, 在依旧翠绿的松柏上堆起薄白,寒风一吹,针叶微晃, 抖落霏霏雪声。
孔采芙看了片刻,道:“是去年十月初二的法兴寺吗?”
她忽而问:“你难道不怕我将你与柳曦珠的事说出去?”
无缘无故的,那样的天气,又是重伤方愈, 他前往法兴寺,能与之相关的, 只有那时同行前往的柳曦珠。
卫陵并不否认, “与二嫂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力很多。”
他面上犹笑, 声低了些:“我当然怕了, 但我相信我再怕,也比不上二嫂的怕,二十余年的高风亮节可别毁了,让人背后议论得好。”
又是半晌的静默,顿然一声极短的吐息,而后是泠泠笑声。
“想不到这个家里最难料的人竟然是三弟。”
“彼此彼此,二嫂不遑多让。”
孔采芙端视他。
这还是嫁进卫家后,她第一次正眼看卫陵。原以为纨绔不堪, 成日玩乐,却不知何时已会揣摩人心, 继而拿捏了。
她收敛淡笑,问:“你想我怎么做?”
卫陵哂然:“我向来懒散不管闲事, 二嫂该是清楚的,你要与二哥和离, 也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不想在外面听到此次和离,是因一个外室的任何风言风语。”
本是想告诉父亲后,暗中处死那个外室,再将淮安那边的公案,消除卫度留下的把柄。
但当今生变,只得改法。
他直言:“卫家这边父亲会处理,只是要二嫂守口如瓶。”
孔采芙问:“你要保你二哥的名声?”
“他的名声算什么东西,我唯一要保的只有卫家。”
卫陵好笑,眼见后面母亲和大嫂追赶上来,躬身垂首,朝她作个揖礼,沉声道:“烦劳二嫂最后费心一番,自然地,二嫂担心的事我也会烂在心里。”
溅雪回风里,玄影远去。
孔采芙站了一会,才微仰起头,望着头顶的明月光。
那时,沈鹤说当年他也去了那场春日诗会,却晚了一步,她已与卫家二子一起离开。
不久后,就传出孔家和卫家缔结婚姻的喜讯。
他便离开京城云游四方,直到去年入秋才回来。
“采芙!此次是那个混账对不住你,我与你公爹会教训他,保他以后不会再犯,至于那个外室,你公爹已让人去带回来处置。你心里有怨,娘能理解,我们都站在你这边,定都帮你。”
方才二媳妇出来后,杨毓见丈夫气地旧伤发作,咳嗽不停,赶紧让其服药。丈夫缓过后,让她先来稳住二媳妇。
这么些年来,董纯礼与这个弟媳因性情不一,私下并不大亲近,也说不上几句话,但平日府上事务繁杂时,都会尽心帮忙。
她是真没想到向来清高的二弟会做出那等败风之事。
但这会,她得帮着劝,“采芙,你再想想还有阿锦和阿若,你要与二弟离了,他们可怎么是好?”
孔采芙听着她们的劝说,想起卫陵的那些话。
她的面容恢复冷淡,仍然从容道:“我与他是一定要和离的。”
看向了婆母,她说:“但我可以应允一件事。”
*
卫远刚与亲信嘱咐完父亲交代下来的事,遣人去淮安那边,将可能残留把柄的地方再翻查收拾干净,眺到不远处过来一人。
当时父亲气在当头,二弟那副身体哪里能扛得住父亲的揍,他顾着拦住父亲,在门内瞥到过三弟一眼,但一会功夫,人就不见了。
“我方才见你在门外,怎么后来就没影了?”
卫陵笑道:“原是有事要找大哥帮忙,听说你来正院了,过来寻找,哪里想到二哥做下那样的龌龊事,父亲还发那么大火,我还敢上前凑热闹不是?”
卫远听他这样一说,顺着问道:“什么忙?”
卫陵便将今晚藏香居有人纵火的事说出。
卫远惊诧,这晚真是异事频发,不觉攒眉问:“要我帮你查纵火的人是谁?”
“是,案子虽报给京兆府,但正月年节里,衙门里头有得忙案子,等找到凶手,都不知要到何时了。”
卫陵道:“大哥手下那个叫张允之的,最擅追查此类事,所以才想请大哥让人帮这个忙。”
卫远失笑,“你连这个都清楚?”
他又说:“我们是亲兄弟,说什么请,尽管开口就是,我即刻让张允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