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那是穿越前的谢三郎。还不如就那个纯挚倾心的小谢三算了,自己一笔一划地来调-教。
魏妆现在气恼的已经不是陶氏了,今世她事业开始风生水起,陶沁婉在她眼里根本不屑一顾。
她最失望的是彼此的信任崩塌,他竟不理解她为何服用避子药。婚前书房里对峙时的一番话,谢三亲口字句清晰地吐露,他的错他全认了。
敢问错在哪里?
谢敬彦也是要颜面的,沉冷打断:“她要走就走,莫拦她。”
好。走就走。魏妆挥了挥手帕,让各个把行李带上。本欲往前院大门方向去,想了想,又拐去了另一面的小侧门,免得让旁人看到了,多添口舌。
谢敬彦盯着女人绣鞋踩过的青石,薄唇轻启又合,漠然不置言语,周遭静得可闻针响。
*
一会儿,到了簇锦堂,魏妆让崔翊把东西都搬进内院。葵冬和映竹两个现下已与魏妆连成一条心,她正是需要人手时,就一并带了出来,正好内院里两间厢房,各住了一间。
崔家婆子还巴望着能伺候好三少夫人,得美言几句,调去大府当差风光呢。眼见少夫人大包小包的搬进来,不免疑惑:莫非这是与三公子吵嘴儿了?年轻夫妻总爱斗个小嘴,鸡毛蒜皮大点儿的事儿,三五天就能好了。
但上次少夫人没带这么多行装来,三公子也当夜将人接了回去,这次光箱子就有四个!
崔婆子忍不住问道:“少夫人这是,预备在花坊里长住下了?一会公子就该过来接人吧?”
魏妆晓得婆子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却也不含蓄,直说道:“这次不会,便等着谢三递来休书吧。待要与他和离了,你也就能调回去大府上,只不过老夫人定不喜欢爱嚼舌根、打小报告的,你自己掂量着看。”
在外人看来,魏妆娇姝绝媚,巧笑嫣然,仅是个十七岁的美貌女子。此时新婚恩爱,哪里是说和离、就能舍得下真和离的?
但见魏妆命映竹沏上一壶好茶,又揩起从浮雪茶点坊买的冰镇甜品,悠悠然地品尝,绝不见半点儿失落,也是个厉害的狠女子也。
额,崔婆子连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心里也忌着三少夫人的本事,才多大年岁,却能把宫中的娘娘、京都的千金贵妇都笼络得甚好,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在这花坊干活,虽说没有谢家的大府风光,可也能长不少见识,还没那些勾心斗角,仔细想来又没什么不好。崔婆子捺下冲动,就仍还是每天好饭好菜地伺候着魏妆起居。
第98章
从洛阳呈老花师买的七盆香玉牡丹, 经过魏妆十天来的打理,先前蔫干的叶子已经长出了鲜翠的生机。零碎挂着的花苞朵儿虽凋谢了,但整体植株存活了下来。
魏妆自小喜爱美物, 尤爱花花草草,因着胆小怯懦, 沈嬷又管得紧,并不怎么出门, 便总在后院里捯饬花草、土肥。遇了不懂的或寻书查阅,或到花市打听, 时间一久, 自己便研磨出了许多心得技巧来。譬如她调配的养料与药水药粉等,就是独门的绝技。
养植牡丹最需要注意的是施肥、防虫害及环境。她先将这些牡丹换了簇锦堂的新盆,培了肥沃腐植的松土与花肥, 又将根系修剪成合适的长度和形状, 再去掉老根与病根, 喷洒过用适量硫磺和石灰粉精心调配的药水。一系列流程下来,相当于让七盆牡丹起死回生了。
呈老花师在卖花时说过,这便是香玉牡丹仅存的植株, 种活种不活全看魏妆造化, 颇有些听天由命之意。
然而香玉牡丹堪称牡丹品种中的第一香,花朵也格外的粉嫩大朵, 雍容而又不失娇美,极为吸引人眼球。先前魏妆只有两株, 正愁如何授粉与移栽, 眼下却是舒了口气。只待八九月份收了花种, 再将健壮的大株分枝或扦插,明年应该就能入市叫价了。
掰指头数一数, 到时的进账必然蹭蹭上涨,魏妆正好还可以挑选几棵植株,用来自己尝试培育新的品种。
她搬出来住了几天,每日悠然怡然,伺养花卉打打算盘,得闲便去逛逛花市、小吃,过得充实又惬意。一晚上舒舒服服睡到天亮,想几时起就几时起,还不用去应付什么晨昏定省,人生得意莫过如此啊!
开花坊真是个明智之举。
也就唯有入睡时躺在四角的床上,略觉出对比。委实谢敬彦颇懂得享用好东西,那张宽敞的乌木鎏金床榻,松软适宜的锦垫,蚕丝被面柔滑得躺下去就不愿挪动了。
魏妆的簇锦堂里虽布置得也可以,却远不及他云麒院精湛。但她才刚开始营生,离富婆老板娘还有距离,各项用度开销须经济些,睡几晚也就习惯了。
若没有贾衡那侍卫,因为内心愧疚,每日晌午和傍晚都给她送来点心小食,她险些便要把谢三抛去一边。
时有贾衡过来,魏妆正忙着招花仆呢,小哥儿们十六七岁长得真叫个灵俊,颇得魏妆的眼缘。
叫贾衡下次不要再送了,马后炮有什么意思?侍卫则说他若不来,公子只怕要掀掉他一层皮。
魏妆知道谢敬彦那男人是个记仇的,看着雅人深致,实则睚眦必报。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送就送吧。
贾侍卫似乎忽然很懂得魏妆的喜好,每每送来的点心都满足着她的口欲,吃习惯了也就由他去。
而贾衡敢来送,莫不是得了谢敬彦的默许?
他必后悔了。
她事后仔细想想,他考礼部或者不是为陶氏。但他对开蒙之师翟老尚书的托付,以他的品性,却不能保证置之不管。
所以魏妆气愤,难道翟为希的一句托付,比她作妻子的还重要吗?
还有避子药,几时竟然被他发现了,他发现了一声不吭,只等到吵架了翻出来怼人。
可他一日不明白她为何服用,两人便永远挂名夫妻或者拖到和离吧。
那日站在廊下,魏妆赌气搬来花坊,他矜冷清贵,竟吩咐道:“她想走就走,莫拦。”
直叫魏妆点醒了自己,对男人别用情过深,没有希望自然便没有了失望。
他若后悔也是活该的,这回轻易哄不好她。
*
谢三郎那边,却过得很“萧索”了。
考功司成绩发放后,他升了礼部主客司郎中,新官上任,一入职就要筹备八月初北契的来使朝贡。而从这一步起,就是他正式开始实施今世的谋划了。
不出意外,谢敬彦秋末将出关一次,而背后所需的布局,现在便要着手安排。
再加上皇帝让起草的《朝贡典章》,翰林院已将初核过的章程递交,他既入了主客司一职,又名正言顺地交到他手上审阅定稿。譬如外藩宾客入朝,须得确定接待规格,图其服饰,书其山川等诸多细则。
绥太后和焦皇后名义上去了别宫避暑,实际乃是留出空间让皇帝调查。这件事谢敬彦自然也在暗中运作——
负责番邦入贡的鸿胪寺丞丁栗,心里早就盼着升升品级,想讨好鸿胪寺卿褚大人提携一把。恰好梁王就利用了这一点,请了丁栗吃饭,在过程中夸赞兹国几句,表示出想要拉拢之意。
丁栗深知褚家与太后关系亲厚,梁王这么给面子,褚大人或能对自己更高看几眼。遂一顿酒饱饭足后,丁栗对兹国进贡的花卉也就敷衍过去了,几盆漂亮的花谁也不会多想。
这般小小的后宫细节,谢敬彦前世亦并未料到,竟被魏妆用她的视觉与人际交道发现了。
诸多事务堆积起来,他每日也旰食宵衣,忙碌得紧。
但往日忙完后,深夜回到卧房,魏妆便娇酥地睡在那乌木大床上。这几天看着空荡荡的床铺,没有了女人软糯的身姿栽进怀中,手伸出去碰到是一片空,更别提还给他煲汤了。
谢敬彦不由又想起了魏妆吐血离开后的一年,那无尽的自责与失落感便如潮水席卷而来。
露水夫妻……她把话说得恁绝情,殊不知她在他心中有多重要。谢敬彦当着众仆从在场,又如何拉下身段去顺从。
他须得端住陵州谢氏宗主的颜面,不能不顾及。
却深知魏妆姝色,惯会招蜂引蝶,如今又变得狠心肆意,谁知几时再把哪家男郎叼走了。
只想到两人在一块的恩爱缠绵,他就醋意与疑心翻涌,几日功夫不见一丝笑颜舒展。
连鹤初先生都感觉到了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变化,但听谢敬彦抚琴,幽冷牵缠的琴音中,按捺着一股复杂劲力,在那根根琴弦上显露出来。
真没想到,清风霁月、克谨勤严的谢公子,也会深陷于情-爱中无法自拔。
爱情,到底是个如何的奇妙滋味。
鹤初先生并不劝阻,情之一事,唯有当事人彼此自渡。
她所能做的,也就是随性附琴几曲,以作排忧消遣罢。
谢敬彦倒有想去接魏妆回来,但每每才冒出这种想法,又必然被身边的两个跟差打掉了。
不怪王吉和贾衡,是真急啊!
看见公子满脸都写着挂念少夫人,昨儿还画了少夫人的画像,才画一半又捻进了纸筒。
偏是每日三过簇锦堂而不入,只将车帘半开,男子侧着俊逸的脸庞,眼尾余梢似乎在花坊门口一瞥。若未见到靓丽小伙就略过,若见到了必定冷凛地锁着背影。
谁让少夫人的花坊越开越有名呢,前来寻花、观赏的人不在少数。在王吉心里,少夫人是当真精明强干的,他可不像贾衡一样,把少夫人想成厉害的狐狸精。在这盛安京都,也就自家三公子能配得起少夫人,换谁王吉都是不服。
王吉心里知道,公子记住这些俊俏小伙儿的脸和模样,一定事后会安排人去查他个十代八代的。
也是委实看不下去了,想少夫人就去找她回来呀。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女人若不在乎你,何必要吃你的醋生你的气。少夫人既能在意公子与那陶家的小姐,就说明是记挂着公子的。
等挨到第五天,已被罚没两个月俸例,还要自掏腰包每天挖空心思买点心的侍卫贾衡,终于豁出去小心翼翼道:“公子不如就登门去和少夫人讨个好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倒在黄金上不算寒碜,反、反正你也不是头一回对她‘下不为例’了。给少夫人下个台阶,她也就回府来了。听说附近国子监的学子们近日总爱买花,我怕是公子再不露面,再过几天禁卫营也要跑来了!”
听得谢敬彦心底就如钝刀剜过。男子鼻梁高挺,启唇冷冽道:“吾行事以大局为重,何错之有?该错的是她小心眼。”
王吉:“公子若不去,倘若被褚二郎闻出风声,他也该上门邀请少夫人去褚府。”
褚琅驰那个耿直郎将,只怕真的会做出此事,前世谢敬彦满身心都放在朝堂,不曾注意。现在想来,褚琅驰年过三十不娶亲,没准也是瞧上了魏妆。毕竟那时谢府内外都在猜测他们几时和离,等一等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垂在袖中的手掌逐渐攥紧了起来。
第99章
离大房二公子谢宜的庆婚宴越来越近了, 谢府上张灯结彩,回廊柱子与窗棱上又贴起了大红的双喜,各院都在从早到晚地忙碌筹备, 好一派人气昌荣。
罗老夫人虽不亲自参与,但每日晨昏定省都对各项事务耳提面令着。毕竟谢府近阵子颇受好评, 这声望啊一旦升高,旁人便对迎来送往的礼数更加考究了。又还想在庆婚宴上把与奚府退亲的非议彻底消散, 再赢一波赞誉,因此般般皆马虎不得。
罗鸿烁起先尚未注意到魏妆不在, 只当她忙碌于花坊,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勉强凑合过去。
等到这天早上随口一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五六天没见着老三媳妇儿了。问婆子, 婆子支吾着说三公子不允吱声。
罗鸿烁最不喜欢府里欺上瞒下, 挑衅她当家老主母的威严。
旋即垂下脸来:“谢府规范严肃, 夫妻、主仆各有轻重,何故这般遮掩,莫逼我自个去问!”
婆子只好缩起肩膀, 半推诿地答说:“三少夫人搬去簇锦堂里住了, 奴才也是去浣洗房和婢子闲聊,这才刚刚晓得的。还、听说还要与三公子和离, 在花坊等他的休书……”
婆子一边说一边打量老夫人的脸色,语气发虚。
罗鸿烁遂命人去云麒院瞧瞧, 回来一禀报, 果然是这么回事。除了三公子送的首饰衣物在, 其余少夫人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
听得老夫人差点就要掐人中——只就在前些天,深夜里的动静都把听墙角的婆子臊住了。原还担心三郎被魏女迷得罔顾朝事, 转眼忽然闹起和离来。
荒唐。
大夫人汤氏坐在一侧,则听得好不惬意。
汤氏最近委实沉浸于忙碌老二谢宜的婚宴,竟然没注意到发生了此等“妙事儿”。
今次谢府迎娶的是安国公府的嫡小姐,礼数体面自然要格外周全。汤氏更要借此良机,给谢莹在官贵世族面前博些眼球。眼看着谢莹明年都要十九岁了,年岁已然偏大,若能在金秋把亲事定下来,便能松一口气也。
女子的婚事万不能拖,越拖便只能挑拣别人剩下来的那些,尤其还容易突生是非。
譬如饴淳公主便成了典型,早几年或许好嫁,偏是恣意妄为,最后被赐婚给了翔州府的高钩。
那高钩虽姓了个高,却不算皇戚,还听说是个纨绔子弟。这么着一个飞扬跋扈的旁姓公主,就被打发去了大老远。
而偏让汤氏发愁的是,三姑娘谢莹竟似一点不着急,还爱好上了边关的风土人情,买来什么地图、风土籍每日在闺房里琢磨起来。
那几条灰不拉唧线条的地图,能看出什么?谢莹却看得津津有味,时而凝眉,时而傻笑的,还跟人打听庭州府。庭州府比翔州还远,那是戍边之地,大约除了官兵就是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