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担心他的身体，可她却也说不出任何阻止的话，只是在二水抱着他的时候，不放心得嘱咐道：“比赛结束，我就带着二水往你那边赶，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特别是对那些个风言风语万不要放在心上，你活着并不是一种错误，是上天对我和二水最大的关照。”

　　在毁灭性的创伤事件后，有一种情绪叫做幸运者内疚，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个分支，它可能会持续数月、数年，甚至一生……

　　周舟清楚，所以她并不去进一步探究，只是留给程鸿渐更多的空间，让他能留出时间哀悼，她不能去设定一个停止悲伤的期限，程鸿渐需要用他自己喜欢的方式来愈合伤口。

　　在程鸿渐带上拐杖坐着轮椅离开的那天，周舟带着二水去参加全国珠心算比赛，这一次她第一次理解方老师口中的天赋，这种天赋是碾压性的速度，与周二水小孩子的外形模样形成巨大的反差，直到周二水拿着那枚第一名的奖牌炫耀式得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方老师甚至比她更激动，摸着周二水的小脑袋，恭喜他获奖，并告诉周舟继续下去可以参加全球比赛，代表华国。

　　周舟却来不及和方老师多说什么，她带着周二水坐上了去京平的飞机。

　　等他们俩赶到追悼会时，追悼会的流程已经结束，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门口闲扯，周舟听到有人在说：“程鸿渐可真能耐，有名的师父刚死，就傍上了鲍院士的孙女，真是牛逼。”

　　“可不是。”另一个人附和了一句，“这个圈子里，他要想达到他老师的成就，还是需要贵人相助的，我听说他还想继续争取那座桥，总工不同意，要想说动总工，也需要权威人士助力。”

第57章 秋水1

　　那三个男人还在说，周二水攥了攥周舟的衣服，小小声得说：“是爸爸的名字。”

　　周舟伸出手指轻点嘴唇示意二水轻声，她的心情微微有些复杂，但她不愿再听下去，牵起二水往里走，却听到那三个男人的声音像是小虫子不自主得飞到耳朵里。

　　“我听说鲍家对程鸿渐有些想法，嘿嘿，就是招婿的想法。”

　　“不会吧，假消息吧，程鸿渐不是都有儿子了。”

　　“得了吧，怎么可能，你看他那照片，俩人长得多像啊。”

　　“那照片上的孩子那么大，你们可别忘了啊，程鸿渐是从国外被带回来了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儿子啊，我看着，应该是他爸妈给他生的弟弟。”

　　“不论怎么说，鲍老先生的招牌在，要是真看上程鸿渐，我瞧着这是要高飞了。”

　　一直到周舟彻底走进追悼会的会场，才把这些男人的八卦话都甩在身后，有时候，八卦并不是女人的特权。

　　周舟呼出一口气，尽量漠视那些八卦的话，一进会场，却看见在各大花圈遮挡处，程鸿渐坐在轮椅上正听着刘夫人说话，和刘夫人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身材高挑，系着高马尾，很有气质。

　　“妈妈，爸爸在那边，我们快过去。”

　　“等一下二水，爸爸在忙。”周舟却下意识牵住了周二水的手，脸上轻微有些不自然，只是冷着一张脸把目光投向程鸿渐。

　　远远看去，刘夫人说完后，一直站在旁边的女人突然很是特意，微微弯下腰，和程鸿渐说了什么，嘴角微笑着眼睛中都是亮晶晶的火光。

　　而程鸿渐还是那副表情，也没有微笑，只是锁着眉沉思着。

　　周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心中莫名有些奇怪的思绪，纷纷扰扰，乱七八糟，总是无法平静与静心。

　　可周二水却急着要去找爸爸，站在原地踢着自己的脚跟一下又一下，又翘起脑袋往程鸿渐那边瞧，突然程鸿渐微微一个眼神一扫，他便高兴得跳了起来，“爸爸！”欢乐的童声清脆嘹亮，一下就传到了程鸿渐耳中。

　　他刚刚只是无意识得瞟了一眼，这次目光再看来时，眼眸中有了亮光，一直紧绷着严肃的脸上也多了一些些的笑意，他抬起手招了招，二水便像是一只归巢的燕子，放开了周舟的手，飞一样得跑了过去，一头扎进程鸿渐的怀抱，还很细心得避开了那条受伤的腿。

　　“爸爸，我好想你啊！”

　　一句童言，倒是让那个高马尾的女人愣了愣，刘夫人却是没什么惊讶，笑眯眯得摸了摸周二水的小脑袋，像是吟唱一首诗，感慨得叹了一声，“真好，太可爱了。”

　　一听到有人夸自己，二水从程鸿渐的怀中抬起脸，甜甜一笑，露出了嘴角的酒窝，“谢谢婆婆！”

　　周舟跟着也过去，和刘夫人打招呼后，目光逗留在了那个女人脸上，女人的目光也没有离开她，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微微相遇，便相互撇开脸。

　　程鸿渐伸出手握住周舟的手，周舟反手握住，两人很有默契得像是在这样一个动作中传达彼此的情绪。

　　周舟却似乎能感受到那个女人的目光微微逗留在他俩相握的手上，就这一下，像是被其他同类践踏了领地，周舟手臂上的毛孔都竖立起来，下意识，她就攥紧了程鸿渐的手。

　　周舟像是刑诉中因果关系中的介入因素，原本在交谈什么的三人反倒转了话题，那女人说了一句抱歉，就拿着手机离开了。

　　刘夫人很喜欢周二水，应该说很少有长辈不喜欢周二水的，本还想和周二水多说点话，只是带着周舟和二水悼念之后，却突然来了个电话，“鸿渐，你来我去一下，上面领导来了。”

　　和刘瓷一样，刘夫人也不爱和领导接触，只能请坐在轮椅上的程鸿渐帮忙。

　　程鸿渐和刘夫人走后，周舟牵着周二水受到了剩下的人眼神“注目礼”，这倒是让周舟有些哭笑不得，她能够理解，毕竟在她和周二水出现之前，还有那么多人认为周二水是程鸿渐的弟弟而非儿子。

　　周舟无所谓，倒是周二水特别天真可爱得指着一个女人问道：“阿姨，你为什么要拍我。”

　　一下被抓包的女人尴尬得笑了笑，很抱歉得拿着手机就走了，走之前还又很尴尬得说：“不是阿姨，是姐姐。”她也是今年刚刚进的市政院，也曾经对程鸿渐有所想法。

　　周二水其实调皮的很，看着一向嘴甜的儿子这次像是失灵一样，周助便知道了他的小心思，看着女人的落荒而逃，也是翘起了嘴角。

　　俩人有着一丝丝彼此心领神会的小秘密，带着周二水去上厕所。

　　周舟一人等在外面，便遇上了那个高马尾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电话像是遇见了什么矛盾，她叹了口气，温和得说道：“如果这拆乐队是你们的决定，我尊重。”

　　她其实长得很好看，周舟仔细打量，突然意识到这个点，这个高马尾的女孩子把头发全都扎了上去，露出的整张脸很素净也很温婉，眼睛很大眼尾弧度是往下的，是那种纯净的模样，应该是很多男人心目中妻子的理想型。

　　或许是周舟的目光太过灼热，女人放下电话便直径走过来，像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有灵犀，女人开口便说道：“我们其实见过，不，应该说我们通过电话。你好，我叫鲍秋水。”

　　鲍秋水这次来，是跟着她妈妈一起来的，她妈妈有事先走了，她却留了下来，只是为了在悼念胡结束后，能和程鸿渐说一些话。

　　周舟自然想到了那个说是程鸿渐相亲对象的女人，她矜持得点点头，“我叫周舟，很高兴认识你。”

　　两个女人的手微微一握，便立刻分开，两个人彼此一笑，笑容都没有见底。

　　鲍秋水说：“你应该挺好奇我们刚刚在说什么吧？”

　　“并没有。”鲍秋水的这句话隐约带着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意思，周舟自然不会去说自己很想知道，只是嘴硬。“大致也能猜到，不外乎是和桥相关，我是文科生出身，学的是法律，对这些一窍不通。”

　　周舟又笑了笑，“鸿渐倒是会和我说很多，我并不感兴趣。”

　　实际上，只要是学长说她都会很感兴趣，可周舟怎么可能会坦白，一面对潜在情敌，她就像是换了一种性格，直接切换到了“一杯浓厚绿茶”的样子。

　　鲍秋水愣了愣，随即笑着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知道程鸿渐想继续那个项目，在追悼会之前，他想去找他们院的总工，可他们总工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我的想法是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让我妈妈帮忙，我妈妈和他们总工关系还算可以。”

　　鲍秋水说到这里，周舟意识到了她的言下之意，“程鸿渐拒绝了？”

　　“对，所以我想说，真的完全没有必要，我只是真心想帮助。”鲍秋水这话便显得有些不客气，周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第58章 秋水2

　　当天晚上，周舟做梦了，她知道自己在做梦，甚至明白只要自己坚定得想要醒来，她就可以从这个梦境中挣脱出来，可她没有，她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个梦里。

　　看着梦中，程鸿渐牵着鲍秋水的手，在一个盛大的婚礼现场，听着司仪说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程鸿渐没有戴眼镜，长得也有些不一样，虽然还是那样的五官与长相，可他嘴角的笑容就像是设定的程序，初看时风度翩翩文质彬彬，可看多了，便让周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她像是一个幽魂，飘到了程鸿渐面前，彼时，程鸿渐正在为鲍秋水戴上那硕大的钻戒，鲍秋水看他的眼中满满是爱意，而他嘴角的微笑却还是那样，没有多一分一毫的变化，更像是一个演员，就偏偏不像一个新郎。

　　婚礼很盛大，一个老人上来说话，“希望你们共同努力，顾好小家，再为我国桥梁更努力吧。”

　　周舟一直跟着程鸿渐，他那唯一不变的表情之中，就在刚刚那位老先生说到桥梁时，才有了一丝丝的波动，嘴角的笑容缓了缓，整个人才袒露了一点真实的情绪。

　　一直到送走宾客，回到新房，鲍秋水上来抱他，他没有躲开，只是也没见多少热情，他松了松那正经的领带，梳起的大背头向下垂落了一根头发，搭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有一丝斯文败类的感觉。

　　他推了推鲍秋水的手，“我去洗澡。”

　　鲍秋水一身贴身的红色敬酒服，格外曼妙优雅，她缠着程鸿渐，“我和你一起吧。”

　　程鸿渐拒绝了，“你先去卸妆，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他的声音还是温柔，可说出的话不容鲍秋水拒绝。

　　看着自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抱着，周舟觉得很不舒服，可她又知道是梦，想着看不下去就要醒起来，然后狠狠扑到睡着一旁的程鸿渐怀里，揍他一拳后再亲他一口。

　　可似乎正是因为梦，才由主人得以控制，画面一转，就似乎去到了另一个地方，看着程鸿渐坐在一个落地窗的办公室里，有个穿衬衫的男人笑嘻嘻得在那说：“为了这个项目，你蜜月都不过要来坐镇，嫂子能同意？”

　　“当初结婚前就说好了，她也是同意的。”程鸿渐看着电脑，一脸无所谓得回答了一句。

　　那个男人有些为鲍秋水打抱不平，“您老能不能对嫂子上点心，她等你等了那么多年，你才同意娶她，你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良心。”程鸿渐接得倒挺快，噎得那男人半天没回话。

　　“难不成你真和别人说的一样，和嫂子在一起，就是冲着鲍老先生去的？”

　　“不是。”

　　“我就说你不是这样的人，以你现在的成就，这不过就是再多奋斗几年的事情。”

　　“我想安心干活，就必须要解决这事。”

　　男人愣了愣，“什么意思？”

　　程鸿渐移动鼠标滑动，看材料看得入神，男人忍不住凑过去用自己的脑袋挡住电脑，又问了一句：“什么意思？你不爱秋水？”

　　程鸿渐皱了皱眉，推开那男人的脑袋，“今年已经三十五了，我们这个年纪少谈爱情，多谈工作。”

　　说完这个，程鸿渐又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了电脑的那份材料中。

　　而周舟等他说完这句话，才发现他的黑发中有那么一两根的白发，再看他的五官，眼角有一些细纹。

　　原来这梦说得是未来……不对……程鸿渐没带眼镜，他没有近视，这不是未来的预测……

　　等她从梦中醒来，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播撒进来一些光亮，她往旁边看去，就看见睡着东倒西歪的周二水，翘着一只腿在程鸿渐胸膛上，而程鸿渐睡得板正，一只手还轻轻搭在二水的小肚子上。

　　今天从悼念会回来，周舟和周二水就住进程鸿渐的房子，京平的房子是寸土寸金，程鸿渐的房子比之周舟在锦州的房子实在小很多，周二水却特别开心，只有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床，终于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睡了。

　　而现在，从那个梦中清醒过来的周舟，却看着程鸿渐那张睡颜有些牙痒痒，把周二水这奇葩扭曲的睡姿调整好，看着他又晃着脑袋缩到了床中间，窝在程鸿渐的腰那一块继续甜甜睡去。周舟才轻轻翻过身，伸出手不自觉就掐了掐程鸿渐的脸，嘟囔了一句，“你这么讨女人喜欢，可还行？”

　　周舟的骚扰让程鸿渐在睡中似乎有一丝丝醒来，可他没有睁眼又像是没有醒来，只是很是自然而熟练得伸出手，想要挽住了周舟，周舟愣了愣，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轻抬头，让他的手穿过脖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他的鼻息喷出来，触碰了周舟的额头，就这一瞬间，周舟突然意识到那个梦，或真或假，或许就是她忽略的事实。

　　她的介入对程鸿渐而言，或许是一种改变。

　　改变了他的性格，也改变了他未来所有的经历，或许在上辈子，他出国读书后就直接回国，可能依旧在市政院，也依旧在刘瓷手下干活，然后前途无量向上晋升，一直到三十五岁，迎来了催婚最后选了等待多年的鲍秋水，而最后到校庆的时候，能年纪轻轻就达到那种高度，或许也离不开与鲍秋水的婚姻。

　　这么一想，周舟就觉得这梦越想越真，或许，上辈子，程鸿渐真的就是和鲍秋水结婚，大鹏展翅，扶摇而上九万里。

　　意识到这一点，周舟突然觉得心很慌。

　　她什么都给不了他，甚至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阻碍了他的事业……

　　这种心慌让她一夜无眠，早起时，还挂着两个超黑的黑眼圈。

　　可二水开心极了，他第一次来京平，还是向学校老师请假的周一，拉着周舟玩疯了。

　　直到周二，周舟要回去了，程鸿渐拄着拐杖要送娘俩去机场，周舟阻止了，心中有些话要说不说的，最后还是憋在了心中，“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我把手头的案子结了再来，大概两周……”

　　可在临出门前，却被程鸿渐拉住了手，把周舟抱在怀中，男人亲了亲她，一只手拨开她的头发，盯着她的眼睛，皱着眉疑惑得问她：“到底怎么了？这几天心事重重。”

　　周二水在旁边啃着小蛋糕，吃了嘴角都是碎屑，“对，去看升国旗妈妈都没笑过！”

　　周舟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废什么话，快去把脸洗洗。”

　　支开二水，周舟看向程鸿渐，又踯躅了。

　　“说吧，我是你男人。”程鸿渐的声音很温柔，有着腻死人的深情，和梦中的程鸿渐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