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举办花宴之处,便在京郊芙蓉园内。
此次花宴自中秋当日始,大办三日,凡收到花会请柬的人家,皆需携家中适龄女郎前往芙蓉园参宴。
常岁宁与父兄抵达芙蓉园时,已是午后。
秋高气爽,风景宜人,芙蓉盛开,实是赏景的好去处。
但谁都清楚,凡入此园者,无人是为赏景而来。
历年中秋圣人皆会宴请百官,今日的晚宴便是为宴群臣,女眷们只是作陪而已,明日的花会才是女郎们表现的时候。
故而女席这边散得更早些,她们还需要为明日的花会做准备。
常岁宁离席后,出了宴厅,下了石阶,脚下短暂地停留了片刻,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那些守在廊下的内侍。
“可是有事?”
忽有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常岁宁回过头去,只见是崔璟走了过来。
他身穿玄策府上将军官袍,应是刚在外安排罢事务,身上好似沾染了夜色的寒凉,但眼底待人时一贯的疏冷气此时却隐了去。
“没什么。”常岁宁与他相处已日渐随意,“只是今日好像未瞧见喻常侍。”
她很久没见过阿增了,自从玉屑口中得知了那件事后,便未再见过了。
她未有刻意去找过他,他忙于司宫台之事,也甚少有出宫的机会。
“宫中需有人留守,喻常侍此番并未随驾。”崔璟与她道。
常岁宁了然。
原是没来。
“你若有事,也可使人寻我。”崔璟道。
常岁宁看向他,他这是以为她有事要寻喻增帮忙吧。
她笑了笑:“现下无事。”
此时,身着女官官服的明洛由厅内而出,见此一幕,脚下微顿了顿,复才敛容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未有在常岁宁身上停留,只看向崔璟,行礼罢,道:“圣人召崔大都督宴后议事。”
崔璟颔首,看向常岁宁:“我便先过去了。”
常岁宁点头。
明洛随崔璟转身之际,眉间几不可察地微皱了一下。
常岁宁刚要离开此处,只见宴厅内走出来了一群衣着鲜亮的少女。
“常姐姐!”
姚夏朝她快步走来,和往常一样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
常岁宁的视线却被一名被众人拥簇围绕着的绿衣少女吸引了去:“那是……长孙家的娘子?”
姚夏点头,小声道:“没错,那正是左相大人家中最小的嫡女,七娘子长孙萱。”
常岁宁点头。
果然没错。
这位长孙七娘子,生得很像其大姑母——从前她父皇的那位元后,长孙皇后。
长孙家曾出过两位皇后,家中儿郎也不止一个尚过公主,这位长孙七娘子的父亲长孙垣,正是当今左相大人,魏叔易的上峰——虽和不与皇室联姻的崔氏做派不同,但长孙氏出身关陇门阀,也是实打实的士族高门。
在反对明后擅权之事上,长孙家的立场和其他士族是高度一致的。
甚至抛开此事不谈,长孙家与明后的过节还要更久远一些。
当年长孙垣的长姐长孙皇后病故,才有了明后取而代之成为了后宫之主。
而那个曾因欺负阿效被她揍过的三皇子,自幼养在长孙皇后膝下,是长孙家想要扶持的对象——
那些关于储君之位的明争暗斗她在做李效时,曾置身其中,那些来自长孙氏的手段,她自也领教过。
“我听人私下说……这位长孙七娘子,可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呢。”姚夏小声说道。
常岁宁不置可否。
应当说,长孙萱是那些士族官员眼中的最佳太子妃人选。
可在明后眼中,便是恰恰相反了。
只是,明后打算推哪家的女郎来与之一争呢?
第144章 不可窥测
宴后,圣册帝召了十余位官员议事,其中以礼部官员居多。
待将花宴诸事安排妥当罢,圣册帝又单独留了数名心腹大臣说话。
魏叔易便是其中一个。
圣册帝手边有一折名单在,其上是为这数月来,经暗中权衡筛选而出的太子妃人选,共有十人余。
这些所谓的太子妃人选,自然是圣册帝眼中的可用人选。
只是纵已再三筛选罢,最终要定为何人,却也不是那么好决定的,只因在圣册帝看来,如今这些人选当中并不存在令她绝对满意的选择——
若果真有那么一个符合她全部条件的人选,或无需那些士族官员提议,她即早将太子的婚事定下了。
关于太子妃的人选,她需要考量之处,远比那些士族官员要多。
首先家世样貌必不能差,这个人选被推出来,先要有服众之力。
其次,需要是她信得过的,或是容易掌控的……
这些且是最基本的条件。
待魏叔易等人告退后,圣册帝的视线再次落回到了那名单之上。
她低声自语般道:“或还需观明日花宴之上各方态度动向,方可决定……”
魏叔易与同僚分开而行后,眼底方才露出一丝忧色。
妙青也在那名单之上。
这太子妃之位,听来光鲜,但此中凶险,非常人能够想象。
他并不愿让心思单纯的妹妹搅入这漩涡之中。
在与圣人的谈话间,他曾数次试图开口婉拒此事,无论是什么缘由都好,只需让圣人知晓他们魏家无意此事……
可同时他无比清楚,圣人此时需要有信得过的人与她站在一处,共同对敌。
没有哪个帝王会需要一个在关键之时因私心而自顾退缩的臣子。
君臣之间本就并无绝对的信任,圣人此举,又何尝不是对他、对魏家的考验?
魏叔易思忖再三,去见了母亲和妹妹,说明了此事。
魏妙青很是吃惊:“……我的名字也在那生死册之上?!”
“瞎说什么,是太子妃候选名单。”段氏嘴上虽还能去纠正一下,眼底却也是忧虑的:“可青儿这般性情哪里适合……”
魏叔易看一眼妹妹:“这是现下唯一值得庆幸的。”
魏妙青:“?”
“现下此事尚无定论,圣人仍在考虑权衡。”魏叔易交待妹妹:“明日花宴之上,会有贵女献艺,切记不可有攀比炫耀之心,勿要于人前露巧——”
魏妙青面露难色:“我固然是不想出什么风头的,可怕只怕我往那些人身边一站,就已经过分显眼了可如何是好?”
有些巧不在于她露不露,而在于根本藏不住啊。
“这倒不难。”魏叔易微笑着给出了一个切实的解决办法:“那明日你便站在常娘子身侧,如此便无显眼的可能了。”
魏妙青气得杏目圆瞪,想要反驳却又无法反驳。
只能与段氏告状:“阿娘,您看阿兄!”
段氏却笑起来:“我看倒是很好。”
张口闭口便是常娘子,不是很好吗?
面对母亲的揶揄打趣,魏叔易装作无所察觉地起身,伸手戳了戳妹妹的额头:“记住了,勿要露巧,至于剩下的……便自求多福吧。”
魏妙青揉着额头气呼呼地看着他,还嘴道:“阿兄连个阿嫂都娶不回来,才该自求多福呢!”
魏叔易懒得理她,自负手而去。
……
次日芙蓉花宴,各府女郎皆早早到场,这些自幼养尊处优、衣着举止皆挑不出错处的少女们凑在一处,要比满园芙蓉还要赏心悦目。
如此场合,便连坐于上首的圣册帝,也难得卸下了两分威严,面上挂着些许笑意。
很快到了献艺助兴之时。
此次芙蓉花宴很是隆重,同行前来的也有众宗室官员子弟,那些年轻儿郎在同伴的撺掇之下,也不乏上前献艺者。
圣册帝含笑亲点了荣王世子的名。
荣王世子手执长笛,奏了一首江南曲,笛音潺潺,使人似同置身于晨雾依稀的江南美景之中。
贵女间,一名身着莺色襦裙、气质恬静的少女望着那稍显羸弱之姿的青年,听着耳边笛音,神情有些怔然。
她看着那青年收起长笛,施礼后退了下去,不由低声问身边女使:“那便是……荣王世子么?”
“回女郎,正是呢。”
少女低声自语:“原来是他……”
原来她曾在乐馆里见过两次的那位持笛郎君是荣王世子李录啊……难怪如此好风度教养。
“侄儿也来为这花宴助一助兴!”明谨主动上前,手中握着把剑。
他所献之艺正是舞剑。
他手中长剑闪着寒光,一个起跃间,剑尖指向了不远处的一群贵女,几名胆小的少女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