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鞭策起他来了?
顺手鞭策了一下常阔,姚廷尉继续品味起了这法子的妙处。
首先,请圣人赐婚,除却是察觉到了圣人有意常家女郎为太子妃之外,更是因崔氏不允族中子弟与其他四大家之外通婚,崔大都督请赐婚之举便也算事出有因,被逼无奈……
其次,先请赐婚,被拒后再立下非卿不娶之誓言……人都当众立誓了,做皇帝的还好意思让人家的心上人去做什么太子妃吗?
人家从十二岁就开始投军,为大盛为朝廷征战到这般年岁尚未成家,好不容易有了个心上人,做君主的不说极力促成撮合,却总也不能夺人所爱吧?
至于圣人是否会疑心崔大都督此举另有谋算,是否为了士族官员利益借此做戏?
这一点更是不必多操心的——须知崔大都督乃崔家嫡长孙,众所皆知是被崔氏族中看中了要拿来承继家主之位的,这身份本就是最大的嫌疑了,圣人对其的信任也好,疑心也罢,并不会因为这一件事而有实质性的增减。
关于崔璟是否会因此招来圣人猜忌这一点,常阔所想不比姚翼这般深透,于是便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果然,崔璟的回答同姚翼所想并无出入。
这件事于他的影响,他是不在意,也是不必在意的。
以上出于大局的疑虑大致打消,常岁宁便说了个私人的疑虑:“但此事必会对崔大都督日后的亲事有大影响——”
对方都待她“非卿不娶”了,旁的人家和旁的小娘子哪里还有勇气近身?
“不会。”崔璟道:“我早已在众族人面前,于崔氏祠堂内立誓此生绝不娶妻。”
常岁宁愕然。
立下绝不娶妻之誓,且还是在崔氏祠堂里……
他果然是懂得怎么展现自己的反骨的。
想来那一日崔家的郎中应当格外忙碌。
崔璟看着她:“但此事对你的亲事或暂时会有影响——”
“不会。”常岁宁也无犹豫地道:“我并无意嫁人。”
姚翼目露感慨之色。
一个立誓不娶,一个根本不打算嫁……
果然,卧龙凤雏总是成双出现。
这法子,真乃为二人量体所定,换个人用起来实没这份契合。
听常岁宁说无意嫁人,崔璟略微一怔,才又道:“你日后改变主意也无妨,若你来日有了想嫁之人,便与我说一声,必要时我可对外称已入道门,虽为俗世弟子,却也不会再娶妻——”
又道:“再者,崔某常年行军,说不定哪日即会战死沙场。”
常岁宁张了张嘴巴,才道:“……前者便已经很够用了。”
姚翼也是大开眼界。
必要时可做道士,甚至必要时还能战死沙场……这售后做的,也太是那个了!
他不禁问:“崔大都督……何故这般帮常娘子?”
崔璟看向常岁宁:“我们是朋友。”
青年的语气神态称得上清澈坚定。
他因不曾与人做过朋友,便曾试图从书上寻找些为友之道作为参考,很多书上都说好友之间可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相较之下,他做的这一点算不上什么。
身经百战的青年将军,此刻在与人做朋友这件事上显露出了涉世未深之感,这反差不可谓不大。
对上那双眼睛,常岁宁竟有些动容并自惭形秽了。
她承认那晚她提及朋友二字,是出于极随意的心情来对待此事,却未曾想到崔大都督的交友观竟这般真挚毫无保留——
倒显得她很有些空手套挚友之感了。
看着那青年,姚廷尉欲言又止,一时陷入了“你还缺朋友吗”与“这边建议你最好别交太多朋友”的摇摆之中。
“你意下如何?”崔璟最后问常岁宁。
四目相视间,常岁宁点了头,没有推辞,没有迟疑:“便依此法,今次我欠崔大都督一个人情。”她虽非无路可走,并非没有其它解决的办法,但崔璟之策的确是最妥善最周全的。无论从哪个方面考量,这个办法的影响都是最小的。
她选择答应是基于理智思虑大局,也是因为这是来自朋友的好意。
而虽是朋友,却也没有坦然接受对方一切付出的道理。
相反,越是朋友越当珍视对方的付出。
她很擅长与人做朋友,她不会辜负他这份真挚的。
少女口中的“人情”二字,听来无太多保证,但落在崔璟耳中心中,却很有分量。
他虽不需要她还什么人情,但他能感受到她眼底那同样还他以好友之真挚的诚意——
于是,他也点头。
……
待常岁宁等人自房中出来时,等在院中的崔琅听到动静转过了头来。
他非是一个人在院中,乔玉绵也来了——她是来寻常岁宁的,因听崔琅说屋内在议事,她便与崔琅一同在院中等待。
此刻乔玉绵便迎上前去:“宁宁……”
常岁宁握住她伸过来的手,低声与她道:“绵绵阿姊放心,已定下解决之策了。”
乔玉绵前来正是为了那“夜明珠”之事,此刻闻言便安下心来,不再多问。
这时,崔琅看向院外,出声感慨道:“……方才见好几个医士从那边出来呢,瞧着脸色,应是不太好。”
第150章 净身房操刀管事转世
常岁宁随着崔琅的视线看向院外。
此番随行的官员当中,二品及以上多有单独院落居住,但居所间相邻皆不会太远,前面那座院子,便是明家人所在了。
“不太好啊……”常岁宁也面露感慨之色。
既是不太好,那可真是太好了。
对马场之事了解还不够多的姚翼听得抬起眉毛来,忐忑地问常岁宁:“……这是又与人动手了?”
方才不还说手上的伤只是御马时所伤吗?
“这回真不是妹妹打的。”常岁安替妹妹解释道:“是那明世子自己从马上摔了下来,后来将他踩伤的马是那昌淼的!”
姚翼将信将疑地看着少女——真有这么简单?
常岁宁拿“就是这般简单”的神态看着他。
姚翼便也压下忐忑。
管它是不是这么简单呢,就算真和她有关,能伤了人却又不被发现,也算是本领。
有多大本领做多大事,这一点他是认可的。
但到底……能有多大本领呢?
姚翼眼底深处存有静观之心,有犹豫之色,亦有说不清的期盼之感。
“可不是嘛,这回算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崔琅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探着脑袋往外瞧:“往后有热闹看了。”
此刻明家所在的居院内,应国公坐在堂内面沉如水,跪在堂中的小厮已将马场之事的经过说了一遍。
应国公夫人昌氏眉心紧锁,不时看向内间。
医士已请了四五个了,所言都不乐观,明谨一听就怒,手边有什么砸什么,将人都赶了出去,如今只剩一位精擅此科的太医令还在里面。
应国公府的另外两位郎君此番也跟着来了,一个十五六岁,一个十七八岁,正都是少年模样。
二人因是庶出,平日里在明谨面前很是抬不起头,此刻隐约知晓内间发生了什么,都站在一旁不敢说话,表面皆是惊忧不定之色。
然内里如何作想,则是不得而知了。
“……昌淼呢!”
内间传出明谨恼恨不已的嚎叫声:“让他滚进来!”
“我要杀了他!”
与母亲一同等在堂内的昌淼闻言面色一白,“扑通”一下朝着应国公夫妇跪了下去。
“姑父,姑母……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昌家夫人跟着一同扑跪下去,满脸泪水地去捶打儿子:“你说你这混账怎就如此不长眼睛,骑个马而已,怎竟害得你表兄重伤至此!”
“倘若阿慎的腿当真落下什么后遗之症,我非得叫你父亲断了你这混账一条一模一样的腿来赔罪不可!”
昌淼听得瞳孔一震——母亲知不知道表兄伤的是哪一条腿,就敢在此胡乱允诺?什么都让他赔只会害了他!
昌家夫人对着儿子又哭又打。
她因续弦身份本就底气不足,又因心中十分明白昌家有今日地位,所依仗的便是有明家做姻亲——
端午国子监击鞠赛时,她儿昌淼被除去监生身份,母子二人本就惹了丈夫昌桐春反感……若此番再因伤了明家世子而被明家怪罪,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昌家夫人越想哭得便越是情真意切:“……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让他去同他表兄多走动走动,增进一下关系感情,可他倒好,直接增进到结仇这一步了!
昌淼被母亲哭得有些逆反了:“……我又不是有意的,要怪便都怪那常岁安,若非是他与表兄比马,表兄也不会从马上摔下来!我当时是因在后勒马不及,这才不小心伤到了表兄!”
又委屈地道:“我为了去救表兄,可也是受了一身伤的!”
他这一脸的血倒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全是鼻血——小厮好几次要替他擦他都拒绝了,擦得太干净还怎么卖惨?
昌氏的眼神沉了沉。
常岁安……
又是常家人!
她自己的儿子什么品性她固然清楚,行事是蛮横了些,可他终归是姓明——
说得直白些,纵是她儿当街朝对方打一巴掌,她儿纵是有错,但对方却也该忍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