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只是坐在那里扶额。
自女儿迷上了常家娘子后,此事已无需她开口,女儿俨然成了她的嘴替。
“算计?”魏叔易听得忽而一怔,他算计什么了?
“可不就是处处算计吗?算计在圣人面前的得失,算计常家娘子的回应,还要算计若被常家娘子拒绝后的自身颜面……阿兄,真正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畏手畏脚,只在原处算计得失的!”
他倒是凭着那点聪明劲儿将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了,可除了原处打转能有什么用处?
魏叔易眼中仍有好笑之色:“那你说说,喜欢一个人,当如何?”
“喜欢一个人就该将自己的真心和诚意全押出去,先叫人家看清了心意再说!”
魏叔易愈发觉得好笑了:“你这分明是赌鬼之举。”
“那总好过阿兄做胆小鬼,连将心意摆出来都不敢!”魏妙青气道:“我看阿兄为了这点颜面得失,守着自己从阿娘肚子里带出来的心高气傲,怕是能将这心意藏到七老八十!”
“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歪理——”
“这可都是我为了阿兄在话本子上现学的,现下看来,倒是白费功夫了。”
“往前倒不知你这般好学。”魏叔易垂眸去吹茶,慢悠悠地道:“况且,我何时说过我心悦常家娘子了。”
魏妙青气结:“阿娘,咱们往后干脆别管他了!”
“叫他自己悟去。”段氏瞥儿子一眼:“待会儿岁宁到了,如何说如何做,且看他自己如何选。”
魏叔易似未听到,只静静吃茶。
然只他自己知道,他心中并非如表面这般不为所动。
此时,有女使传话,道是常家娘子到了。
段氏面上对待儿子的嫌弃之色一扫而光,忙让人将常岁宁请了进来。
段氏屏退了女使,才低声问起了常岁宁:“……关于那未来太子妃的传闻,岁宁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她问的隐晦,但眼底的关切是不加掩饰的。
就算抛开儿子这一层,她与这小姑娘格外投缘是真,纵是做不成儿媳,她如今也是真正将人当做了自家孩子来看待的。
今日喊儿子来,也并非就是为了所谓“趁虚而入”,而是真正想帮着一起出出主意。
“打算已经有了,对策也定下了。”常岁宁含笑道:“夫人放心便是。”
“这么快便有对策了?”段氏既讶然又安心许多:“如此再好不过。”
魏妙青也跟着松口气,同时悄悄看向自家兄长——哼,兄长还犹犹豫豫呢,殊不知连出力的机会都没有。
“我便知道……”魏叔易含笑看向常岁宁:“区区小事岂能难得倒常娘子。”
常岁宁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啊,区区小事。”
再不济,她现下去将大致刚丧失了繁衍权的明谨揪出来再揍一顿,转头去做姑子应当也能脱困。
类似的办法还有很多,总之只要她肯自损,此事便困不住她。
但因为她有一位格外真挚无保留的朋友,得以有了更周全的办法,现下无需自损便可脱身了。
对上那双轻松的眼睛,魏叔易心中莫名生出两分未来得及参与的空落之感。
他有心想要问一问她打算如何解决,或许,他可以帮她权衡分辨是否可行,或是帮她想出更妥帖的办法呢?
但他刚要开口时,却听那少女与他母亲说道:“我有一事需单独同夫人讲。”
段氏一时不解,却还是立即拉起了少女的手:“那咱们去内间说话。”
常岁宁点头,与段氏一同进了内室。
“可还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段氏握着常岁宁的手,未急着坐下,先压低了声音道:“若有难处,只管与伯母说一说。”
常岁宁轻摇头,道:“我昨夜梦到长公主殿下当年藏箱之处了。”
段氏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险些惊呼出声:“当真?”
她的那些孤本话本、年少时的全部身家,及殿下的诸多心尖之物,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第152章 求圣人成全
常岁宁点头。
“殿下说了具体在何处?”段氏兴致勃勃地问。
“殿下未说,但在梦中带我去瞧了。”常岁宁说得很是玄乎:“就在一座园子里,埋在了一株桃树下。”
“园子里,桃树下……”段氏想了想,不确定地道:“长公主府内单是园子大大小小便有五六个,也不止一处栽有桃树……”
单靠这个做线索去寻箱子是不够的。
“梦中的那个位置我记得很清楚,若果真有那么一株桃树,我必然能认出来的。”常岁宁道。
她当然不好说的太细,否则段真宜自去寻了,哪里还需要带上她?
她也不是散财童子,平白无故便要将一箱子宝贝白送给段真宜,之所以提起此事,是因那里有她想要拿回的东西。
此番明后欲推她为太子妃之事,眼下虽有解决之法,但此事却也给她敲响了警钟——在被人当作棋子扔上棋盘时,若不想无相抗之力,若不想只能借自损来脱身,有些事便需早做准备,有些东西要尽早握在自己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听她说能认出那藏物之处,段氏眼睛微亮:“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算是有神论者,对于一些玄妙之事,向来是宁可信其有的。
反正试一试又不吃亏,万一真挖到了呢?
她攥着常岁宁一只手,含笑道:“既如此,待回京后,我寻个由头,咱们便去一趟长公主府。”
笑着笑着,又恐自己显得太开心,便又在晚辈面前露出两分神伤之色:“东西不东西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若能寻着殿下旧物,也算是个念想……”
常岁宁便也跟着演了演:“但也只是个梦而已,兴许只是日有所思才会碰巧梦到,未必一定能帮夫人寻到旧物。”
太过笃信,显得有鬼。
虽然……此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的确都是因鬼而起。
段氏拍拍她的手:“无妨,试一试也是好的。”
说着,拉着她在桌边坐了下来。
段氏方才那神伤之色并不全是演的,此刻不由便说起了长公主府之事:“……可还记得上回去长公主府祭拜时,见到的那位神智不清的女使?”
常岁宁点头,知道她说的正是玉屑。
“那女使曾是侍奉在长公主殿下身侧的旧人,前些时日不知为何忽然出了府,竟是溺亡于府后河中了……”段氏道:“听闻已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
常岁宁心有思索。
段真宜也知晓此事了,那看来明后并未查到什么,暂时只以玉屑溺亡来了结此事了。
现如今玉屑在人前已经死了。
但或许哪一日,还会死而复生——若有朝一日,当年那个真相需要被人知晓的话。
“现如今……同殿下有关的人和物,都渐渐远去了。”段氏有些感伤地道。
看着自己被段氏握着的那只手,常岁宁的评价是——这渐渐远去,还挺近在眼前的。
但此刻段真宜的感伤不像是演的。
“不会。”常岁宁道:“不是还有夫人记着殿下吗。”
段真宜倒也果真是讲些义气的,如此,她那一箱子宝贝就便宜段真宜好了。
那口箱子埋在长公主府的园子里,那座园子处于整座府邸的偏中之位,她若独自去挖,只能偷偷潜入府中,而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玉屑失踪后,长公主府的戒备多半要比从前严些,想潜入府邸深处,再挖一口箱子出来,实在不是简单的事。
有些事可以冒险,有些事不能也不必冒险。
因段真宜一直记挂着那口箱子在先,她借段真宜做幌子,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挖,而不会给自身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该花的银子不能省,该给出去的宝贝也要舍得给出去才行。
……
明洛自明谨处折返之后,将明谨的伤势禀于了圣册帝。
圣册帝隆起了眉心:“他当真是无一刻安分,禁足数月也未能让其长上丝毫记性。”
明洛也面露心疼与责备之色。
“听说,是与常家郎君比马时所伤?”圣册帝问。
“是,常家娘子也在场。”明洛道:“但据说同常家郎君无关,是阿慎求胜心切,擅自带走了先太子殿下的战马,然骑术不精,未驾驭得了那性烈的战马,这才不小心坠马,以至于被紧跟其后的昌家郎君的马误伤到。”
马场之事的经过姑母一探便知,她没有必要说些模棱两可之言,将责任往常家兄妹身上引——
那样的举动太过肤浅愚蠢,反会招来姑母不喜。
她不如公正大度一些,将责任尽数归咎于阿慎自身。
反正阿慎如何,她并不在意。
到底那常岁宁已是要做未来太子妃的人,已不值得她费什么心思了。
日后,她无妨更大度一些。
“他竟动了阿效的战马?”圣册帝语气不悦。
“是。”明洛垂眸道:“是崔大都督前些年亲自安置在这芙蓉园内的。”
“实在是肆意妄为。”圣册帝拧眉问:“崔卿可曾得知此事?”
“崔大都督当即便赶往了马场,将战马带了回去。”明洛道:“只道念在阿慎有伤在身的份上,事后再行追究阿慎之过。”
圣册帝神色微沉:“是该好好罚一罚,也当让他知晓非是什么东西都是他能觊觎的。”
她这个侄子,非但不成器,更是自认高人一等过头了。
听出帝王的话外之意,明洛敛容,不敢随意接话。
“不过,如此说来……”圣册帝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动了动,“那常家娘子今日所降驭的失控马匹,竟是阿效的战马了?”
方才荣王世子李录来过一趟,同她说明了马场之事,及他得常家女郎相救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