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么多人在此,哪怕为了表面体面,她也好歹将这恶毒继母的嘴脸掩饰一下吧!
“她如何想是她的事,但她既身为宗妇,便有责任阻止大郎此等荒谬之举……”其中一名族人悄悄招来近仆:“让人给宗妇传话,让她务必劝一劝大郎!”
那仆从应下,很快寻到了卢氏的女使,那女使将原话转达给卢氏听。
正高高兴兴的卢氏听得这一句只觉晦气非常,但接收到那些族人的视线,便也做出听从之色,点了点头,温声对女使道:“回话给几位叔伯,我定会好好劝一劝的。”
回话很快传到崔氏官员耳中,他们心中这才稍定。
然而他们等到卢氏开口之前,先听到了圣册帝的声音——
圣册帝思量罢,此时道:“崔卿这些年来为大盛为朝廷出生入死,立下战功无数,实乃劳苦功高,也正因此才耽搁了终身大事,朕为之也时常甚感愧疚……”
“崔卿今有此求,朕自当成全。”圣册帝似有两分无可奈何,看了眼荣王世子:“然今日之事有目共睹,常家女郎只有一个,朕亦不愿将此等好事变作结仇之果……”
“儿女婚姻之事,本不该由朕过多插手,既是两家之好,或当先听一听常大将军与常家女郎之意——崔卿觉得呢?”
崔璟:“正当如此。”
圣册帝遂含笑看向常阔。
常阔于心底叹气。
方才荣王世子求赐婚时,这位圣人可未曾有过要过问他父女想法的意思……现下遇到难题了,想要体面解决眼下的矛盾,倒是知道问他们常家的“意愿”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常阔面上并不见异色,此刻站起身来回话,面上笑意爽朗:“……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我家闺女乐意,想嫁谁便嫁谁!”
这毫无水准深度的发言,引得不少文官暗自发笑。
但同样的话落在诸多女郎耳中,却是叫她们生出了羡慕之感。
女子的亲事,有几人能自己做主?
于是,此刻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常岁宁身上,包括崔璟。
看着那少女,荣王世子眼底浮现出自嘲之色。
圣人所谓的让常家娘子自己选,听来公正,但方才常家娘子已经明确拒绝了他……
无论常家娘子接下来会如何回答,都与他无关了。
但他还是有些好奇的,好奇她会如何答——
常岁宁看着崔璟:“多谢崔大都督好意,但我视大都督如好友如家人,并无它意。”
这算是她与他提早定下的说辞。
四下一静。
有风拂过那青年的袍角时,也卷起了其脚下的芙蓉花瓣,此一刻只让人觉得那少女之言,好似一阵寒风吹过,将那株铁树上好不容易开出的花儿给无情吹落。
所以……崔大都督也被拒绝了!
有生之年,他们何德何能能看到玄策府的崔大都督孔雀开屏却被拒!
危机感过强,俗称有迫害妄想症的已经开始担忧——见了这场面,还有机会活着离开吗?
明洛心底响起了一声极复杂的笑,荒谬,不解,不可思议,等诸多情绪溢满了她的胸腔。
明洛看着常岁宁,只觉这一幕写满了无边无际的荒诞。
若谈亲事二字,当下圣人为女帝,或有人会认为,嫁入东宫做太子妃便是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亲事。
也或有人认为,嫁入圣人的母族明家,做明家世子妃,是顶好的归宿。
但这些不过是肤浅愚昧的想法罢了……
她比谁都清楚,若要嫁人,唯嫁与崔璟,才当得起“最好”二字。
他出身崔氏嫡脉,有最好的教养与家世;他执掌玄策军,手握大盛最有分量的兵权;他自少时从军,锻造出旁人比不得的强大心性与能力——
同这样的人站起一处,才能称之为站在真正的高处。
这样的人有今日之举,本已是不可思议,可偏偏那常岁宁此刻,却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拒绝的话……
她当真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什么吗?
明洛看着那静立的少女,只是于心底冷笑。
对方如此不识趣不懂珍惜,她本该感到庆幸,可她此刻只觉得荒谬,这荒谬之感盖过了一切情绪。
不远处跟随自家大都督一同来此的元祥,已险些要将手咬破。
他都听到了什么?
大都督他……真的假的?!
元祥死死咬着手。
大都督那坚定清澈的友情……怎么就变质了呢?
变就变吧,俩人一起变也不是不行,可偏偏变质的只有大都督一个!
天也,这也太惨了吧!
同样觉得崔璟惨极的还有卢氏。
她此刻以母亲的身份站起了身来。
“……常娘子拿大郎当家人,如此甚好!”卢氏满面笑意地劝说道:“须知这世间夫妻,能白头偕老的不外乎是将彼此当作了家人看待,这家人之情,便是姻缘二字最好的归宿了!”
常岁宁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崔璟。
这也是……计划之内的安排吗?
崔璟:“……”显然不是。
几名崔氏族人面面相觑——谁让她这么劝了?
他崔氏宗妇,竟丧心病狂至此!
第155章 他之所求
“阿娘所言甚是在理!”崔琅也站了起来:“师……常娘子,我家长兄优点实多,长得好身手好人又抗揍,且怎么揍都不跑的,这满京师内,怕是再寻不到比长兄更配常娘子的如意郎君了!”
师父喜好打人,长兄自幼抗揍——实在天生一对!
“……”此言出,爱打人的常岁宁与抗揍的崔璟都沉默了。
向来沉稳的崔棠此刻也忍不住看着常岁宁,眼神真诚地道:“常娘子,我家长兄当真很好的,常娘子果真不再考虑一下吗?”
那几名崔氏官员已近瞠目结舌。
这卢氏母子三人就差将恶毒二字刻在脸上了,其心险恶简直令人发指!
岂有此理,他们就这么盼着大郎娶一个庶族武将之女是吧!
这母子三个还能不能要了?!
见崔琅还欲再言,其中一人忍无可忍地呵斥道:“六郎休要再胡言。”
崔琅这厢刚被呵止,怎奈卢氏又再次顶风开口:“常娘子……”
见常岁宁沉默不语,崔璟不愿给她招来麻烦使她为难,忙打断了卢氏的话:“……母亲不必如此。”
以权势逼迫于她是为逼迫,以所谓真情相劝也是逼迫,只要她不想要的,便皆是强加——旁人不能强加于她,他和他的家人也不能。
而那边,卢氏面上笑意倏地凝滞,好一会儿才眨了下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青年。
母亲?
母亲!
大郎……竟喊她母亲了?!
此一刻,卢氏心底似有炮竹焰火齐鸣,无数道声音在尖叫。
这突如其来的受宠若惊之感叫她紧张又欢喜,卢氏咽了下口水,强行使自己镇定下——
然而颤颤上翘的嘴角却如何也压不下去,只能矜持地抿嘴一笑,点着头,拿慈爱的好似要滴出水来的语气应道:“好,好,好……母亲都听我家大郎的!”
崔棠看着含笑坐下的母亲,只觉今夜母亲注定难眠,必是要在被窝偷笑一整夜不可的。
卢氏在小几下紧紧攥着女儿的手,死命克制着面上喜色。
自嫁到崔家来,这大抵是她最欢喜最光彩,腰杆儿最直的一天!
从今日起,她可就是大郎亲口认证的母亲了!
可算是熬出头了!
有了大郎撑腰,往后她大可横着走了!
卢氏已懒得去看那些族人的脸色,只窃喜着压低声音对女儿道:“……这常家娘子,可真是咱们娘仨的福星!”
若无常家娘子,她何年何月才能等到大郎这声“母亲”?
崔棠:“照这般说,阿娘还当感谢荣王世子……”
若无荣王世子求圣人赐婚之举,有生之年她们何来的福气能见长兄当众表意抢人?
“是要谢的……”卢氏感激地看向李录:“待到大郎和常娘子大喜之日,我定给荣王世子包一个大大的红封。”
崔棠:“……”
倒也不必如此杀人诛心吧。
“可眼下这……”卢氏欢喜之余,又不免担忧地看向崔璟。
同方才荣王世子请赐婚时一样,此刻四下渐起了劝说声。
若留心观察,便可知此时相劝者多是些寒门官员,或是圣册帝的心腹之臣。
现下这般局面,再让这常娘子做太子妃大约是不可能了,既如此,倒不如劝着人嫁予崔璟——比起娶那四大士族门阀之女,若崔璟果真能破崔氏之例,那这桩亲事便是打破五大士族多年来紧密联姻此坚固之局的好机会!
崔璟手握重兵,立场中立不明,然与崔氏族中不合,故一直是他们眼中极值得争取的对象。
若此一桩亲事能成,那么这位常家女郎所起到的作用,可比嫁太子来的要大得多,一个小女郎而已,嫁谁不是嫁?
且这样好的一桩亲事,常家纵是打着灯笼又要往哪里找去?
利益当前,圣人也是乐见促成此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