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吃到一半即放下了筷子,笑眯眯地交待:“岁安,你且坐着慢慢吃,我带小岁宁进内室谈一谈佛法……若有人叩门,你便道还未用完饭,让他们先在外头等着。”
常岁安听得一怔,无绝大师有什么佛法是要单独和妹妹谈的?
且这话里话外,说是叫他吃饭,更像是让他留在这里把风?
少年下意识地看向妹妹,只见妹妹也跟着放下了碗筷,他才点头。
虽有些不解,但一个是妹妹,一个是看着他长大的无绝大师,常岁安便听从安排,坐在原处继续大口吃饭。
常岁宁跟着无绝进了内室。
“二爹要与我谈什么佛法?”她问。
“先别急,咱们去里面说话……”无绝说着,抬手指过去。
常岁宁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床底下?
这里面太里了些。
无绝示意她先进。
“您是长辈,您先请吧。”常岁宁礼让道。
“怎么,怕有机关暗算不成?”无绝哼了一声,有些不满:“真就这么不信我?”
说着,拿自证清白的姿势大步走到床边,弯身爬了进去。
片刻后,一道稍闷的声音自床底传出:“瞧,我没死呢。”
“……”常岁宁这才跟了进去。
她跟着无绝走了一段暗道,来到了一方密室中。
和崔璟上次一样,常岁宁的目光率先也被那些酒坛子吸引了去。
无绝走到石壁前,点了盏灯。
灯点亮后,无绝仍站在原处,背对着常岁宁。
四下一时是异样的静谧。
好一会儿,到底是常岁宁先开口:“佛法呢?”
无绝没答她。
又是片刻的寂静后,那道胖墩墩的背影才开口。
那声音不高,几分沙哑,几分叹息,几分埋怨,几分长对幼的体惜。
“您回来了,怎也不说一声呢?”
未有听到回应,无绝动作有些迟缓地转回了身来,眼圈已泛红,再问时声音高了些:“您既回来了……怎也不同属下说一声呢!”
常岁宁不解地看着他:“……什么回来?”
无绝瞪眼:“您还不承认!”
常岁宁:“承认什么……?”
无绝鼻子一酸,“扑通”一声坐了下去,拍腿哭了起来:“您好狠的心啊,事到如今竟还不肯与属下相认!”
常岁宁:“……”
“你们这些做主公的,都如此狠心吗!”
“我日日夜夜盼着您回来……我已这把年纪,还有几日可活?”
“给您扳指您不肯取,现下还装着不认得属下……难道我还能害您不成!”
无绝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控诉着,似要将压抑心底多年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
常岁宁被他哭得头疼。
他这是料准了她最怕身边人在她跟前哭吧。
无绝单是哭还不够,又捋起僧袍衣袖来,哭得愈发委屈了:“您看看我这一身毒疮,又岂是会害您之人啊!”
毒疮?
常岁宁看过去,果见他双手手臂之上有着许多疮疤痕迹,密密麻麻,很是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来的?
无绝抹了把鼻涕,哭着道:“属下做这和尚,这一身毒疮都是为您而生,您可以不信老常老孟他们,却不能不认属下!”
为她?
无绝继续哭道:“殿下您但凡还有点良心,就认了吧!”
常岁宁:“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无绝言之凿凿:“您听得懂!”
他道:“嘴这么硬的,只能是殿下!”
常岁宁:“……我不是。”
无绝:“您就是!”
而后不待常岁宁再否认,他瞪着一双泪眼抢先说道:“谁撒谎谁是驴子!”
又道:“谁不承认谁明日便秃头!”
常岁宁:“……”
倒也不必威胁的如此有层次吧!
无绝紧紧盯着她:“您再说,您到底是不是?”
“……”常岁宁无奈看着他。
四目相对片刻,常岁宁轻叹了口气。
无绝显然已经有十成的肯定,她的否认没有意义了。
半点也不想做回那个倒霉蛋的常岁宁有些烦恼地想要望天,一抬头入目却是土壁。
“行吧,是我。”她道。
下一瞬,就觉无绝朝她扑了过来,跪扑在她脚边“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您终于承认了!”
“我这身毒疮当初生得是颗颗浑圆啊,我就知道,这疮如此来势汹汹必成大器……果然是没白长!”
常岁宁低头看着那伏在她脚边放声大哭的住持大师。
好一会儿,她才半蹲了下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了,你如今好歹也是位得道高僧了,哭成这样成什么样子啊。”
无绝抹着泪:“还不是让您气的……”
“分明是你强人所难。”常岁宁往后随意一坐,叹气:“我才该哭吧。”
无绝委屈道:“属下只是想与您相认,又没打算强逼着您做什么……”
认都认了,常岁宁也不纠结于此了,便问他:“不过,你究竟是如何断定是我的?”
她很好认吗?
一个死了十多年的人,忽然还魂在另一个人身上,这种匪夷所思之事,说出去都没人会信吧。
让无绝如此笃定的依据是什么?——天女塔里的秘密吗?
崔璟走之前曾暗示过她,无绝这里有她想要的答案。
无绝哽咽道:“世间事自有因果,您虽换了身份样貌,但您还是您……是天意感应,让属下认出了您来。”
常岁宁:“……还是说点人能听懂的吧。”
无绝哽咽声一滞,才道:“是崔大都督告诉我的。”
常岁宁:“崔璟?”
“是。”无绝点头道:“是崔大都督最先认出了您……属下于天女塔内设下了禁忌之阵,他是此阵法之机缘者,他为有心之人,有心人观您无心之举,自然日渐有所猜测。”
“最后真正使崔大都督确认了这猜测的,是您在合州遭遇困境时的异样自救之举。”无绝问:“殿下正是那时回来的,对吗?”
常岁宁点了下头。
无绝道:“早在那时,塔中阵法已予指引……只是彼时谁都没想到您竟已经回来了。”
常岁宁看着他,“所以,天女塔里的阵法……”
无绝:“是为您还魂所设。”
还魂?
这几日虽已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此时亲耳听到,常岁宁心中仍起了波澜。
原来她的“死而复生”,并不是偶然,而是人为。
那么,她便有两个问题需要证实,需要面对。
她先问出了最在意的那一个。
第182章 吓死我了
“阿鲤会出事,是因我要‘回来’的缘故吗?”
她在塔中便在想,若她还魂并非偶然,那阿鲤的死呢?
若阿鲤是因她而死,那这条命,她必要想尽一切办法还回去。
阿鲤当年纵是为她所救,但救人是她自发之举,绝不代表她可随意取用阿鲤的性命。
无绝听得一愣,旋即便懂了她话中之意,忙摆手道:“岂会……此阵法虽禁忌,却也并非那等以命换命的邪术,若不然我这设阵之人又岂会至今才知您就是殿下?”
提到这里,不免叹了口气:“至于阿鲤那孩子的命数……殿下可还记得,当年您是如何救下的她?”
常岁宁点头:“记得。”
无绝代她说道:“彼时有一名仆妇寻到了您,求您搭救她家夫人与小女郎,那一夜雪极大,您赶去时,先寻到了那妇人的尸身,小孩子却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