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碎胡椒的鸡汤温热,喝下去似能驱散一切寒气。
常岁宁将一大碗鸡汤都喝尽。
这间隙,白管事令人送来了一封信,是喻增从宫中传来的。
其上说明了昌氏今日入宫之异状,并交待常岁宁接下来切勿轻举妄动,务必要保证自己的安危,待他这几日寻了机会定会出宫,到时再当面商议对策。
常岁宁:“看来喻公也察觉到局面有变,此事注定愈发艰难了。”
现实总不似三娘熬的鸡汤这般温和,正如那句世人常说的万事开头难,好似只要开了头,一切便都会平顺如意,实则并非如此——
但喝了这碗驱寒的鸡汤,才能有力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更难”、“也很难”。
王氏端着汤罐离开时,正遇常刃从外面回来。
常刃快步进了书房:“女郎。”
常岁宁点头,问:“今日见了几家?”
“都见过了。”常刃道:“但有两家不愿坦言,想来是心中存惧,无意再追究了。”
“无妨,既不愿也不必勉强。”常岁宁道:“先将达成共识的人家保护起来。”
常刃应下。
常岁宁又交待起其它事。
夜渐深,常刃和乔玉柏都离开后,喜儿正要开口劝自家女郎回去歇息时,只见阿稚快步而来。
“女郎,客院里的人醒过来了。”
……
冯敏醒来后,艰难地看向四下。
她想要坐起身却不能,只能拿微弱的声音问房中唯一的人:“这是哪里……”
那人未语。
冯敏:“你是谁?”
那人仍未语。
“为何救我?”
“你想做什么……”
孙大夫:“……”他想出去。
孙大夫也的确转身出去了,并且动作礼貌地关上了门。
“……?”冯敏茫然无助地看着那扇合起的房门。
片刻,那扇门再次被推开。
看到那走进来的人,冯敏脸色一变:“是你……”
“很吃惊吗。”常岁宁看向她:“我引你逃出来,当然不会不管你。”
冯敏有些麻木地扯了下毫无血色的嘴唇:“说得这么好心,倒像是为了救我一样。”
“我的确救了你,若没有我,你此刻已经没命了。”常岁宁:“区别只是死在冯宅外或应国公府而已。”
“难道我如今落在你手里便可以不死了吗。”冯敏虚弱疲惫地闭上眼,耳边却再次响起小佛堂里的那番对话。
她不想哭,但眼泪还是从眼角溢出。
所有的人都要她死,包括她的家人。
比起愤怒不甘,此刻她更多的是悲凉绝望。
“当然可以不死。”
听到这句话,冯敏怔怔睁开眼睛:“你……愿意放过我?”
“我不是苦主,不姓长孙,没有资格决定放不放过你。”常岁宁看着她:“你虽是从犯,但之后若能主动投案,供出主使,弥补过错,依律便可轻处,死罪总是可免的。”
冯敏似对她的话感到不可思议:“……莫非你至今还不知真凶是谁?”
常岁宁:“我看起来和你一样蠢吗?”
“……”冯敏:“那你说什么投案?难道单凭我一人之言,就能定明家世子的罪吗?”
常岁宁不答先问:“所以,你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吗?”
“……那昌氏机关算尽,岂会给我机会留下什么证据。”
常岁宁:“还真是白救了啊。”
冯敏:“你……”
常岁宁拿不挑剔的语气道:“无妨,你好歹也算得上是个证据,聊胜于无。”
她看向冯敏:“你若想活下去,若想亲眼看到那些想杀你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接下来便听我的安排。”
冯敏听来只觉异想天开,她当初想逃,也只是想逃,而根本不敢去想和明家对抗的可能——
她怀疑地看着常岁宁:“你拿什么……和明家斗?”
常岁宁:“你无需问,只需按我说的做即可。”
听她这般语气,那双格外镇静的眼睛似一切运筹帷幄,冯敏心中忍不住信了两分。
殊不知,所谓运筹帷幄,不过是常岁宁装出来的。
虚张声势,分明不厉害却能装得很厉害这种事,她最擅长了。
昔日她携三百兵士对敌唬人,尚能装出身后三万大军压阵的气势来。
嘴上问对方将领临死前还有无遗言,实则自己的那份先在心里准备好了。
战场上对敌,甚少能有全胜把握。
而此时她面对堂堂天子,若都能运筹帷幄,那还得了?
她若有这逆天本领,干脆直接坐上那个位置好了。
许多时候装一装还是很有必要的,士气也是决胜关键,若吓得魂都丢了,纵有计划也难施展。
见冯敏被自己唬住了,常岁宁遂趁热打铁,让喜儿取纸笔来。
常岁宁:“先将作案过程事无巨细说明,然后在上面按上指印。”
并将话说在前头:“若有隐瞒或假话,事后对簿公堂,倒霉的是你自己。”
冯敏低声自语般道:“放心,我不会的……”
常岁宁说得对,她想活下去,她想看到那些人得到报应,这是其一。
其二,说来可能无人相信,她真的后悔了。
在那把刀落在自己身上,与死亡拉扯的那一刻,她便突然醒悟后悔了。
她后悔杀了无辜之人,后悔与虎谋皮,后悔错信所谓家人。
她昏迷时,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没有帮明谨一起杀人,而是和长孙七娘子一同跑出了那座枫林……
跑出去后会怎样呢?
被人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子?被明谨报复?
且不说未必就会有那么糟糕,即便会,可也总比此时的处境要好百倍不是吗?
偏她自私愚蠢,脑子里全是祖母所谓的教导,身为女子不能丢掉名声,来日定要高嫁……
这些自幼接受的“教导”,让她当时满脑子只想着嫁入明家,千万不能得罪明谨……最终却害人害己!
冯敏每复述一句当时的情形,悔恨之感便如刀,一下下凌迟着她。
强撑着说完一切之后,仍处于虚弱中的冯敏再次昏迷了过去。
……
很快,大理寺再次开堂,复审常岁安。
荣王世子抱病而来。
“当日,我的确曾与常家郎君单独说过话……但分开之后,我并不知常家郎君去了何处。”
常岁安听了此言,忙道:“可我走后,世子仍留在原处,说想独自坐一坐,我若之后去了枫林,必经过世子所在之处,世子定能瞧见的!”
“我彼时只稍坐片刻便离去了,之后事,实在无从得知,因此不敢妄加担保。”荣王世子满眼歉意地看着常岁安。
“抱歉,常家郎君,我只是将自己所知如实说明。”
常岁安怔住。
如果对方说的是实话,自然无可厚非,可不知为何,他此刻看着这位歉然而正直的荣王世子,只觉得怪异……
而常岁安来不及思索更多,忽有圣旨送达。
这道圣旨是为姚翼而来。
内侍宣罢旨意,不忘同姚翼解释道:“……近来坊间时有谣言,皆道姚廷尉因私而待嫌犯存包庇回护之心,圣人为杜绝此类谣言,恐于姚廷尉官声不利,影响日后判案之威信,遂请姚廷尉暂避此案,移交与韩少卿审理。”
姚翼心中震动,却唯有道:“是,姚翼……谨遵圣意。”
常岁安下意识地看向姚翼。
圣人不准姚廷尉再主审此案了?
少年虽对外面的局势所知不多,但此一刻,也本能地察觉到了更大的危险在向自己围聚而来。
接下来,他才真切体会到,何为真正的牢狱之灾,何为真正的冤屈不公。
大理寺地牢中不见天日,地牢外的天色亦阴沉着。
冷风卷起枯叶,一队官差快步而至,来到了兴宁坊常大将军府外。
第201章 她自己来救
面对常岁宁,前来的官差示出腰牌,述明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