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宁也似笑非笑,戏言吗?不见得吧。哪怕只是十中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拿老常的性命来冒险,不是吗?
还真是令人讨厌的执棋者啊。
“我并无意威胁常娘子。”李录眼中有一丝无奈不解,叹道:“在下当真就这般不堪,竟让常娘子宁肯陷入绝境,以性命相搏,也不肯与我并肩吗?”
常岁宁觉得他对“无意威胁”与“并肩”的定义,应当存有一些超出常人认知范畴的误解。
片刻的沉默后,她看着对岸方向,问:“世子方才说,我可以当面问一问世子那位家仆?”
“正是。”李录拿无不应允的语气询问:“常娘子想见他吗?”
常岁宁“嗯”了一声:“我想再多知道些我阿爹之事。”
“如此正好,军中消息皆经他手,可让他与常娘子细说。”
常岁宁:“我还想同世子了解一下益州的局面。”
李录笑道:“常娘子果然谨慎——”
常岁宁:“谨慎些不好吗?”
“甚好。”李录眼底笑意更深几许:“谨慎即是看重,可见常娘子终于愿意试着去了解在下与益州了。”
“如此也好,常娘子可待细谈过后,再给在下答复。”
既已动摇,那他便有信心说服对方。
李录含笑看着身侧少女,半点不曾掩饰眼中欣赏爱慕之色,若能将这个女孩子带回益州,他便不虚此番为质之行。
这时,有两名僧人来河边挑水,李录看着水波晃动的河面,笑问道:“常娘子喜欢泛舟吗?”
“尚可。”
“那录便斗胆邀常娘子今晚泛舟夜游,煮茶细谈,如何?”
大云寺到处都是圣册帝耳目,不适合坐下长谈益州之事。
既要好好谈一谈,自然要寻个清静去处。
泛舟夜游,无窥听者可靠近打扰,自是再适宜不过的。
常岁宁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李录与她约定了时辰后,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后山。
……
当日午后,常岁宁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又与常岁安细谈了许久。
她从常岁安处离开后,便回了自己下榻的禅房更衣,准备赴约。
“……不行,我得去找无绝大师!”
妹妹走后,常岁安神色郑重而不安,喊了剑童推他去见无绝:“我要让无绝大师劝一劝宁宁才好!”
剑童便推着他急急地去寻无绝,路上剑童问:“郎君,到底出什么事了?”
常岁安一副急得头都要掉了的模样:“……那荣王世子今日又提及请旨求娶宁宁之事,宁宁竟要答应他了,说要与他一同回益州!”
剑童大惊失色:“女郎不是对荣王世子无意吗?”
“故而宁宁定有苦衷,但她不肯与我明说……”常岁安道:“如今阿爹不在家中,此时只有无绝大师能劝一劝她了!”
说着,又赶忙环视左右,压低声音道:“此事莫要说出去,我定会劝宁宁打消这念头的。”
剑童点头,神色却不乐观:“女郎下定决心之事,怕是无人能劝得动……”
主仆二人匆匆去寻无绝了。
二人走远后,一抹僧袍衣角自一旁的小径深处很快消失。
……
很快,大云寺里的消息便送入了宫中,传到了圣册帝耳中。
圣册帝深深拧眉。
第220章 为敌或为棋?(渃清涵打赏加更2)
李录离京在即,却又去了大云寺见常岁宁,她自然要令人多加留意。
却未想到竟等来了这个消息。
那个女孩子之前分明拒绝了李录,现下为了能顺利离京,竟答应了李录的再次求娶之言?
这便是“常岁宁”所选的离京良策……是要在此关头,选择倒向荣王父子吗?
她不由想到了一些旧事,阿尚从前便与荣王格外投缘,二人甚是交心,阿尚待她那位王叔,比对待她父皇要更加亲近。
荣王甚至知晓阿尚的秘密。
单是常岁宁倒向谁并没有那么重要,但阿尚不一样……
思及此,圣册帝眉心拢得愈深了,若是去益州,她说什么都不能放那个女孩子离开。
但为谨慎起见,她再次令人去大云寺查实了消息真假,很快,便有消息传回,道是常岁宁独自带婢女自大云寺后门而出,私下去见了荣王世子,二人一同泛舟夜游。
圣册帝的目光一点点冷下。
当真要选荣王,而站在她的对立面吗?
很快,圣册帝召了几名官员入宫。
“荣王世子将要离京返回益州,在此之前,朕欲择京中适龄女郎为其赐婚,将此喜事带回益州,或也可稍慰荣王妃之疾。”
几名臣子会意应下。
魏叔易心有思索,圣人欲替荣王世子赐婚不足为奇,可忽然这般着急……莫非是荣王世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很快,内侍便将众人所议人选名单列了出来。
圣册帝垂眸看向那折名单。
她近来忙得昼夜难分,甘露殿从无片刻清静,一时便未有顾上此事,而现下却是不能再等了。
人选很重要,但更重要的,她需提早切断李录开口请旨求娶常岁宁的机会。
再有……
选益州而离京,那个女孩子此举已经给了她答案,或已不必再观望下去了。
既如此,为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再生变故,她必须要换一种更稳妥的方式将对方留下了。
“代朕拟旨,固安公主将远嫁吐谷浑,朕身边缺一位女官侍奉,骠骑大将军府上女郎声名远播,朕甚喜之,想来可胜任甘露殿女史之职——”
圣册帝交待道:“明日即传旨于常家,着常家女郎入宫伴驾。”
内侍应下,奉命退去拟旨。
魏叔易心中微惊,常郎君伤势未愈,圣人此时便急于令常娘子入宫为女官……这又是为何?
为了留常娘子在身边,以固常大将军之心吗?
直觉告诉魏叔易,能令圣人如此重视,其中的原因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他欲传信先告知常岁宁,但他记得今日母亲刚说过,她与兄长一同去了大云寺还愿小住,而此时已经宵禁,他无法使人出城而不被察觉。
魏叔易走在出宫的路上,思及圣册帝一直以来待常岁宁的态度,总觉其中藏着他看不清的异样。
这异样的由来,是崔令安之前的那句“抱歉,这件事,我不能说”?是大云寺中那座天女塔里藏着的秘密?
思绪纷杂间,魏叔易下意识地转头,遥遥望向大云寺的方向。
他不知其中关键,而她身在其中必然知晓,那么,她会有应对之法吗?
……
是夜无风,一轮明月倒映在寂静的湖面之上,如一副幽静的画。
一艘画舫推开水波而来,将这幅画卷缓缓撕开。
船内,李录亲自烹茶,将一只玲珑茶碗推至常岁宁面前:“录习惯早眠,故而晚间从不饮茶,但今晚有常娘子在,自当相陪。”
常岁宁:“……”不过是喝个茶,竟也叫他说出了共饮鸩酒的舍命陪君子之感。
二人喝罢一碗茶,李录便让一名家仆进了船内答话,那家仆身量样貌平常,约四十多岁,行礼罢即垂眸跪坐于一旁,看起来恭实内敛。
常岁宁借着船内灯火,认出了此人。
原来是他,樊偶。
李录:“常娘子,这便是此前父王派去为淮南王祝寿的家仆了。”
家仆?
这可不是寻常的家仆了。
旁人不知,她却知晓此人早年便是她那位小王叔的得力心腹,功夫虽平常,却很通晓些旁门左道,先前荣王府令此人去淮南王府,当真只是祝寿吗?
想到淮南王之死令江南局面愈乱,其子李逸也因此成为了变数,如此种种,再观眼前之人,常岁宁心中几乎已有了答案,握着茶碗的手指有些发凉。
那家仆樊偶察觉到那道注视,微抬眼看向那少女,四目相对一瞬,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模糊的异样感受。
思及对方常家女郎身份和用处,他恭谨地问:“不知女郎有何事需小人作答?”
常岁宁便问了他一些关于常阔的事情,他将所知皆答了一遍。
之后常岁宁又问起扬州战事,他也悉数认真答了。
末了,常岁宁喝了一碗茶,才与李录谈起益州。
她想顺道打听一下荣王府之事,反正不听白不听。
但李录很谨慎,并不与她深言,很好地避开了一些不宜明言之处,未曾与她暴露太多。
如此长谈了近一个时辰之久,茶炉烘得船舱内有些燥热,常岁宁便去了船舱外透气。
片刻后,李录出现在她身后,缓声道:“关于益州之事,常娘子莫要怪录有所保留,如今这般局面,录已将可以说的悉数告知常娘子了。”
“那些我此时不便回答的问题,待之后去了益州,常娘子便可亲自去看,自然也就有答案了。”
常岁宁望向前方湖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