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洐从外面进来行礼,低声道:“长孙氏族人已顺利出京,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定会护送他们平安抵达黔州。”
崔据点头。
那些明施宽仁之举者,暗中却未必宽仁,长孙氏虽已注定败落,但若能保有一丝血脉,便可尚存一缕星火。
“父亲……”崔洐犹豫片刻,还是拧眉道:“明后如今行事愈发不顾后果,再这般下去恐怕……”
“你终于也能看清此事了。”崔据道:“我早已说过,士族与明后,注定只能存其一。”
“可她怎么敢……”崔洐语气里有压抑着的离奇的愤怒:“先是裴氏,再是长孙氏,她这般行事便不怕……”
“你欲杀人,还不允人反击吗。”崔据转过身,打断了儿子的话:“此事她退不得,我崔氏同样已退不得,存亡胜负,且尽人事,听天命。
令人召集族人,前去知事堂议事。”
崔洐应下。
崔据出了祠堂,一名心腹老仆跟随左右。
“并州近日可有传信回来?”崔据边走边问。
“回家主,近日不曾有信传回。”
崔据眉心蹙起,有一丝忧色。
并州?
崔洐不禁问:“父亲,何人身在并州?”
并州是那逆子辖地。
崔据:“令安此前奉密旨出京去往并州,走时匆忙,十日前方传信回府说明内情。”
崔洐一怔。
所以,彼时他眼中的那逆子率兵不告而别,是因提早奉了密旨出京?
崔洐皱眉,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大怒之下病得有点冤。
不免又问:“既有来信,那父亲为何不曾告知儿子?”
崔据看他一眼:“你若在意他的事,这封信他便会令人送到你手上了。”
“……”崔洐脸色变了变,片刻才又问:“为何突然去并州?不是说去北境练兵重修边防?”
崔据面色几分凝重:“并州恐有变。”
且只怕并非是那位长史之变。
令安此时不知是何处境,是否平安……
崔据放心不下,遂令人密往并州查探消息。
……
此一日,常岁宁一行人的马车已抵宣州。
在途中,她察觉到蹊跷之处,也曾让人快马加鞭去往并州,给崔璟送一封信,只是不知此时是否已送到他手中?
常岁宁思索间,马车已过宣州城门,阿点忍不住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看去。
后面一辆马车里的常岁安却半点兴致都无,这几日随着离宣州越来越近,他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紧张。
第224章 宣安大长公主
他马上就要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宣安大长公主,及她的女儿了……
虽说摇金已与他做过保证,不会将他献给大长公主府上女郎,但他午夜梦回间,时常会记起摇金最初那句“常大将军府上的郎君生得俊美不凡而又孔武有力,正是女郎会喜欢的那种郎君”——
因此常岁安始终无法真正放下戒心。
“郎君且看,这宣州虽不比京师繁华,却也富庶热闹,风土人情也别有一番风味。”剑童将车帘打起,有心消解自家郎君的紧张。
常岁安闻言便也抬眼去看,这一瞧恰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抱着头惊慌失措地跑过车边,紧跟着,一名举着鸡毛掸子的妇人追了上来。
常岁安脸颊一抖。
这就是宣州的风土人情吗?
“……”剑童连忙将车帘放下,再看郎君愈发紧张的神情,不由在心中暗道一声“罪过”。
常岁安这厢满心紧张,只盼着马车能慢一些,而宣安大长公主府中,此刻却有人满心焦急期待。
“人呢?怎还未到?”一名十八九岁的女郎在厅中踱步,不时就往厅外看去,片刻都安静不下来。
坐在主位上的妇人衣饰华贵,气质雍容,五官舒展大气,此刻怀中抱着只狮猫,无奈叹气:“李潼,你给我坐下,瞎转什么呢。”
这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传闻中那位宣安大长公主了。
被她唤作李潼的女郎仍伸头往外瞧:“母亲,您瞧这都快午时了,还未见着人,该不会半路又不来了吧?”
宣安大长公主从容道:“既入了宣州城,煮熟的鸭子……”
一旁侍立的仆妇目不斜视地轻咳了一声。
宣安大长公主轻抚猫头的动作一顿,微笑改口:“这到了家门外的贵客,还能飞了不成?”
说着,勒令女儿李潼坐回去。
李潼只得遵从,又不禁好奇母亲怎能做到如此镇定的?
宣安大长公主看起来的确镇定从容一如往常,只是若细看,便可瞧见她抱着的那只猫儿有些异样。
这异样在于原本毛茸茸的猫毛此刻已经蓬松不起来,而是紧贴着脑袋,隐隐泛着湿润的油光。
一则是被抚摸得实在久了,二来则是因为宣安大长公主抹着香膏的手心没少出汗。
猫儿想逃却逃不掉,喵声中带着茫然——没盆没水的,这就给它洗上了?
“瞧把她给急得,穿竹,你再使人去瞧瞧。”宣安大长公主看了一眼女儿,遂吩咐身边仆妇。
最急的究竟是哪个,仆妇心知肚明,配合着应下。
此时,几辆马车先后已驶入大长公主府。
“自侧门入府,而未使人在正门相迎,是为周全起见,还请常娘子勿怪。”同坐于车内的摇金同常岁宁歉然解释道。
常岁宁不以为意:“理应如此。”
宣州城中不可能半个朝廷的眼线没有,她与阿兄既是私下来此,自然不宜大张旗鼓相迎。
宣安大长公主府修建得很是阔气,车马自侧门而入,一路通行顺畅,不多时,在一座月洞门前慢了下来。
已入冬月,那月洞门后不远处栽种着的几丛芭蕉早已枯败,此刻两名三十岁上下,衣着打扮甚是精致的男子正争执着。
“……你上月偷拿我那罐桂花油何时还我?”
“亏得你还敢同我讨要桂花油?先前你在我的凝脂膏中做了手脚,害我起了满脸的疹子,叫我足足一个月未敢出现在殿下面前……这笔账我还未同你算哩!”
“你休要血口喷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分明是你自己明知食不得蟹肉,偏要暗下偷食,故意演了这一场苦肉计,为得就是离间我与殿下,无非是想让殿下厌弃我罢了!成日在殿下跟前装无辜,你这满肚子心机,可不比那六月暑夜里的星子来得还密?!”
“你再胡说,我今日非撕了你这张嘴!”
二人说着就要撕打起来,却听车马声入耳,便赶忙停下,好奇地看过去。
至此处,车马已过不得,但能驶至此处,平日里是主子们才可以有的待遇,而此刻殿下与女郎皆在前厅,来的会是什么贵客?
意识到不同之处,那两名男宠便躲在一旁的假山后定睛去看。
先是瞧见了一名肌肤微黑的少年被扶着跨过月洞门,那少年看起来行动有些不便,但并不能掩盖那一身扎眼的英武之气,及那张俊朗的好脸。
“……我说怎这段时日未见摇金姑娘,原是给殿下搜罗新人儿去了?!”
“不像吧,瞧着腿脚行动不便呀……”
“万一是个宁死不从的烈性子硬骨头,被打断了腿才带回来的呢?”
二人说着,都戒备起来。
偏是此时,又见一名“少年”跨进门内,与前头那位不同,这“少年”身量矮些,相较之下身形也显单薄,但一张脸生得竟比那位还好,且气质舒展从容,只一眼便叫人移不开视线。
二人互看一眼,皆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老天爷喂饭吃的样貌?
不对,什么老天爷喂饭吃的样貌,这分明是要砸烂他们饭碗的样貌!
其中一人气道:“这我回头可得找摇金姑娘好好说道说道了!”
将这样漂亮又年轻的脸带回来,不是存心扰乱府中秩序么!
不对,说到年轻……
殿下虽好美色,但随着年纪渐长,对二十岁以下的男子是下不去手的,这两个瞧着这般年轻……莫不是给女郎准备的?
说曹操曹操到。
一群女使仆妇呼啦啦地迎过来,快步走在最前头的正是李潼。
“总算是到了!”
她满脸的灿烂笑意,行走间风风火火,正如衣裙上绣着的开得极盛的凤仙花。
“这便是……常家郎君了吧!”李潼一眼便定在了常岁安身上。
这精准无误的锁定令常岁安兀自打了个激灵,点头:“正是……”
摇金含笑在旁引见:“这正是府上女郎。”
“终是等到你了!”李潼一双眼睛离不开常岁安,迫不及待地道:“快随我去前厅吧,我母亲可是等了许久了!”
说着,边和仆从围拥着常岁安往前走,边嘴巴不停地问:“伤势好了几成了?”
“路上辛苦否?”
“该是渴了累了吧?”
听她关切备至,根本没机会开口的摇金忍不住轻轻拽了拽自家女郎的衣袖。
李潼会意地看她一眼,她当然知道了,收敛嘛,她已经使出毕生所能在收敛遮掩了!
不过话说回来……
李潼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儿,不禁问:“怎不见那位常家女郎呢?是还未到?你们是分两路入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