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旻会意,也让自己的人去了外面守着。
“肖将军果然未曾辜负圣人厚望,短短时日间,已在军中站稳了脚跟。”钦差太监满眼赞许之色。
“公公谬赞了。”肖旻抬手示意对方落座,边道:“此非肖某之功,皆因常大将军用心提携。”
常阔给予了他足够的体面与尊重,底下的人才不曾轻看他。
钦差太监面上赞许之色更浓了:“咱家观肖将军,很是精通与人相处之道,如此甚好……圣人也很希望看到肖将军能与常大将军交好,齐心之下,才能更好抗敌。”
微微一顿后,才叹息道:“只是……或要委屈肖将军一二了。”
身为主帅,却要处处被副帅压一头,心中难免不满,这都是可以预见的。
“……”肖旻沉默了一下。
所以,对方是将他在常大将军面前的姿态,看作了强颜欢笑,咬牙谄媚,忍辱负重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根本没有在演呢?
见他不语,钦差太监只当他默认了,便给予了一番宽慰劝导。
末了,又低声示意他多加留意常阔父女的动向,必要时,及时密报于圣人。
肖旻:“……肖某明白了。”
这才是这宦官今日来见他的重点。
圣人相疑常大将军,令他假意交好,以便密切监视。
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假意交好”这个提议,很是强人所难。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宦官们便未再久留,于三日后,即动身回京。
而这三日内,军营上下论起累成狗,元祥敢说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皆因他白天跟在常岁宁身后忙前忙后做事,晚上则点灯熬油,偷偷给自家大都督写信。
为何一写便是三夜?
还不是因为需要写的事情太多了?
尤其是除夕夜常家女郎与人切磋时的场面,他花了两夜来写,笔都写断了两根……根本写不完!
写到第三夜时,什么都想写一下的元祥意识到不能再这样放纵下去,否则,这封信怕是没办法赶在正月里送出去……
为了确保大都督能及时看到信,元祥一再压缩简略之后,将二十页信纸塞进了快要被撑破的两张信封里。
末了,不忘将“开过光”的铜板一并让人带上——别人有的,他家大都督也要有!
……
而元祥这边刚让人将信送出去,常岁宁那边,也先后收到了几封来信,皆是从京中送来的。
常岁宁盘腿坐在沙盘后,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来看,见其上字迹,当即觉得有些不妙。
欸,问罪的来了。
第268章 可敢赌一赌
常岁宁展信。
是老师来信。
是老师以老师的身份来的信。
所以,她的老师,终于是见到那幅她留在大云寺的画了。
也果然与她预料中一样,只要老师见过了她笔下竹石,定会发现端倪——现下这封信,便印证了这一点。
但在眼前展开的信纸之上,统共只三行,九字。
其上三行所书,是为三问——
安否?
欲何为,何往?
何故?
作为真正学富五车,受天下文人景仰的高官大儒,她的老师,自然写得一手顶好看的字,纵然说是现世无人能及,也不为过。
可这样一位大儒,此刻这短短九字,细观之下,却称不上端正悦目。
他似是落笔太重,又太慢。似举棋不定悬而未决,又似破釜焚舟不顾一切。
而这一切繁杂矛盾的心绪之下,所藏着的,不过是不敢表露太过的“期许”二字。
他似字字在质问,迫切想要得到她的亲口印证,但最先问出口的,却仍是她的安危,安否,安否……
欲何为,欲何往……是在担心她的日后,想知晓她的打算。
而“何故”二字,便是在与她印证“真与假”,“虚与实”了。
她的老师很擅长生气,生气时很擅长骂人,骂上三天三夜也断不会重样,但现下在面对她有可能存在的撒谎隐瞒之举,却只有这寥寥九字。
信的那边,是一位老人谨慎小心的探问,是生死重逢之间的近乡情怯,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镜中花,水中月,唯恐一线妄念落空破散的战战兢兢。
常岁宁又静看片刻,口中轻轻叹气。
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个学生当的,实在很不是个东西。
她区区一个短命鬼,怎就劳得老师这般挂念十数年呢。
她未急着去看其它来信,而是先铺了纸,提笔回信。
从前,她犯错惹了老师不悦时,最是喜欢将“没办法,谁让学生随老师呢”这等讨打之言挂在嘴边。
学生随老师,当一随到底,老师来信三问九字,学生回信,那便也以九字作答好了。
常岁宁写满九字,即搁笔,轻轻将墨迹吹干,仔细叠好,放入信封之中,交待阿澈:“让人送回京中褚太傅府上,切记,不可走明路……”
明后已确定了她是李尚,活着的李尚已经叫明后“喜忧参半”了,若这活着的李尚再与昔日老师、如今的礼部尚书有书信密切往来,那明后这喜忧参半,怕是要只剩下“忧”字了。
她如今远离京师,自是无所畏惧,但老师一把年纪,还当讲究个安稳为上。
常岁宁这般想着,干脆再谨慎一些:“还是秘密送去大云寺给无绝大师吧。”
让无绝转一下手,也更稳妥些。
但既然都让无绝帮忙转手了……若不顺带着写一封给无绝,倒显得她这个“知己”当的太不讲究了。
于是,常岁宁又提笔多添了一封,单独给无绝,又顺带请教了一些有关军阵之事——军阵事小,让每一位下属平等地感受到自己被重视被需要,也是每位主公必修的美德之一。
待阿澈将写给这两位祖宗的信送出去后,常岁宁才去拆看余下的书信。
有段氏的,信上多是些关切之言,也絮叨了些京中之事,此外,还有一些旁敲侧击的试探与不解。
但这些试探实在很段真宜,叫人一眼便能看透,真能叫她试探出个什么来,才真是见鬼了。
此番她立下战功,在旁人眼中是横空出世的“将星下凡”,但在熟悉她的同时,又熟悉李尚的旧人眼中,却难免会生出一些联想与不解。
段氏只是其中一个,乔央也觉出了不对,但没有给她写信,而是悄悄写信给常阔,先问了常阔是否觉得此事哪里不对。
常阔则回——没觉得哪里不对,你鱼钓多了,脑子进水了吧?
对此,常阔的良心半点也不痛,他这能叫隐瞒吗?呵,他也只是做了无绝从前对他做的事而已。
别问,问就是“为了你好,时机未到,提前知道太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而相比于乔央这种带脑子的疑心,段真宜则尚且停留在“这个孩子怎同殿下这般有缘,好奇怪,再问一问”,此一浅表层面之上。
因此,后者回信应付起来便也格外简单。
下一封信,则是姚夏她们的。
字迹看起来,是吴家女郎的。
信的内容占了半页,余下半页,则尽拿来落款了。
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女郎的名字,常岁宁讶然,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长的落款,与其说是写信,倒像是在联名上书。
且细观之下可知,这些女郎的名字顺序,竟是按着韵音排列,很有几分“排名不分高低远近,均以姓氏韵音排列”的意思。
可谓是雨露均沾、公正公开的十分彻底。
无需想,必是吴家女郎的主意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原本姚夏等人都想各自写信给常岁宁,但吴家女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如何不知诸位姊妹们的心情?然而须知常娘子如今忙于战事,数十封信送过去,实是负担太大,也显得咱们秩序混乱,闹闹哄哄,半点不见长进,如此又岂入得了常娘子的眼?长此以往,怕是会招来常娘子厌弃。”
众女郎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忙都悬崖勒马,回到家便将写到一半的信全给撕了烧了。
于是,才有了这封“联名书”。
常岁宁看着这张堪称秩序井然的书信,不禁莞尔道:“这位吴家阿姊,实有大才也。”
说来似只是闺秀间的玩闹,但须知这些个闺秀们家世背景不同,作风性情也不同,却在吴家女郎的带领之下这般乖巧守序,她敢说,许多朝中官员都未必有这个能耐。
由小窥大,可见其才。
且这位吴家阿姊,其名唤作吴春白,京中无人不晓,本身也是个名气斐然的才女来着。
而除了这封信之外,吴春白令人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封小册子。
其上是常岁宁在江南的事迹,她特送来让常岁宁一观,看一看是否有错漏不妥之处。
常岁宁打开那本册子来看,颇觉惊叹。
其上叙事翔实,而又惊心动魄,并且给予了她这个主人公恰到好处的神化。
常岁宁细细翻看,也不觉得脸红,更无谦虚推辞之心,成大事者,怎能缺少一张厚脸皮呢?
她就是要建功立业,就是要名扬天下。
她的这份功利之心,早在她于登泰楼中,以诗词宴众士时便存下了。
只因她无比清楚,古往今来,想要成事,名望二字可真的太重要了,如若用的好,它便可兵不血刃。若再辅以实力声威,于天时地利之间,甚至可以传檄而定天下。
所以,常岁宁对这些宣扬她之事迹美名的现象,所持态度很明朗——甚喜甚爱,越多越好。
看着这本纯手抄的册子,心中又觉暖烘烘的,这些女郎们纯粹美好,之所以对她这般“追捧”,除了钦佩喜爱之外,大约还有一份向往之心。
先前在京中,她便做了许多所谓惊世骇俗之举,这一切,最早可以从她第一次打了明谨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