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京中时兴簪花,明里暗里不乏攀比之举,如此名贵稀少的牡丹,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了……可郑国公夫人却将其摘下赠予了常家娘子。
看着那朵被少女别在发间的牡丹,众人艳羡眼红之余,又不禁深想一层——这常家娘子得是多么合郑国公夫人的眼缘?
如此下意识地看向少女面庞,却又齐齐沉默下来——行吧,咱就是凭良心说,这张脸谁见了能不合眼缘?
常岁宁未能意识到这朵牡丹的过分金贵之处,一则她对花草不算热衷,又少活这些年来,对这些近年刚出现的新鲜品种了解不多,二来便是大差不差的见得也的确多了。
故而这朵花簪于她发间,多少是有些牛嚼牡丹了。
看着那同自己道谢的少女,段氏怎么瞧怎么顺眼,笑着道:“说来也奇怪,虽是头一遭见常家娘子,但总觉得亲切的很,倒像是许久前便认识了一般。”
常岁宁:“……我见夫人亦是。”
毕竟这可太正常了。
又被段氏拉着说了会儿话,常岁宁寻了个“有事要去找兄长”的借口,好不容易才从那热情的魔爪下脱了身。
“女郎可是发现什么了?”待行至人少之处,见自家女郎似在寻找什么,喜儿悄声问。
常岁宁不置可否:“去竹林那边。”
她仔细观察了,那边人最少,且竹林环绕着的是一处池塘,很适合实现一些阴暗的想法。
常岁宁带着两名女使走了过去,在荷塘边的凉亭内就此坐下。
“女郎……这样能行吗?”喜儿有些不安地道:“这池子瞧着还挺深的。”
“只怕它不够深,不能予人足够的信心。”常岁宁托腮看着池塘,随口道:“阿稚,去要些茶水来。”
阿稚犹豫了一下,应了声“是”。
“喜儿,你去寻阿兄。”
喜儿更加不安了:“女郎……”
女郎这是要把她们都支开了?
虽然……但是……这虎穴未免也入得太深了些吧!
喜儿正想劝,却见阿稚朝自己使了眼色。
这就不能忍了——若不走,倒显得自己不如阿稚顾全大局了!
“不可走太远,须得在暗处守着女郎……”喜儿出了凉亭,低声与阿稚说道。
“我来守即可,你不懂藏身,恐被人察觉,弄巧成拙。”
喜儿忿忿又心酸,却也只能答应。
清风送来花香,竹林隔绝了人群嘈杂,常岁宁托腮看着荷塘里的几尾锦鲤,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她也只能这么贴心了。
剩下的,便要看鱼儿的胆量,和她的运气了。
不多时,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常岁宁未有回头。
直到那人在她身后两三步远处停下——
“常娘子不去赏花,怎在此躲起清净来了?”
随着人语声,池中那几尾锦鲤顷刻游散开。
常岁宁转回头去,看向那无形中搅乱自己计划之人:“魏侍郎不在门下省处理公务,怎有空闲回府中游园?”
身上官服未去的魏叔易笑了笑,正如她未答,他也未答她,而是看向她发间鲜花:“这朵牡丹不错,品色极佳,乍看像极了我阿父的心头血。”
常岁宁听出这话外之音,思及郑国公魏钦痴迷花草已近入魔的陈年病症,于心底暗自打个寒颤,抬手将那花取下,递向魏叔易:“可不是我摘的,还请还与国公便是。”
好歹也还有个全尸,拿回去插在瓶中便还能吊唁追思数日。
“送出去岂有要回的道理,传扬出去,我郑国公府颜面何以安放?”魏叔易也在石凳上坐下,边整理官服,边笑着道。
“没想到常娘子今日也会来。方才在府外见得贵府马车,甚是意外。”他含笑问:“倒不知我府中有何吸引常娘子之处,是否有魏某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看着面前这个似一眼便猜到了她此行有所图的青年,常岁宁点头:“确有一事相询,只是不知魏侍郎是否方便告知。”
魏叔易抬眉:“无不方便之处,但请常娘子直言。”
常岁宁便直言:“回京途中那场截杀,犹记得崔大都督手下之人曾抓了活口交予了魏侍郎,不知魏侍郎如今可已审问出那些人是受谁指使?”
魏叔易微眯了眸子:“常娘子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常岁宁不答反问:“魏侍郎不方便透露吗?”
魏叔易微笑道:“事关机密,圣人如今尚未示下……”
常岁宁只问:“魏侍郎可还记得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险些为你所牵累丧命之事?”
魏叔易笑意微滞:“自然记得。”
毕竟就此事,还教他做人了来着。
常岁宁再问:“彼时我似于危急之时曾救过魏侍郎,不知我记错了没有?”
魏叔易维持着笑意:“常娘子如此好记性,岂会记错。”
常岁宁便点点头,静静看着他。
四目相视片刻,有女使手捧朱盘入得亭内,送来了茶水点心。
待女使离去,魏叔易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整理袍袖,抬手蘸取了些许清茶,以手指在石桌下写下了一个姓氏——
第42章 擦擦口水吧
茶水浸在打磨光滑的石面上,风一吹,痕迹便逐渐淡去。
常岁宁眼神微动。
“常娘子这般神态……”魏叔易看着她,好奇问:“莫非是已经猜到了?”
“魏侍郎抬举了。”少女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官场之事,我一窍不通。”
魏叔易点头:“按说是如此。”
微一停顿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问:“只是,魏某还是好奇,常娘子为何要打探这一窍不通不感兴趣之事?”
常岁宁看着这历来话多之人,坦诚却又不完全坦诚地道:“为私事。”
她有此问,一则是想到了魏叔易在办的这件差事或与阿鲤的遭遇有所关连的可能——
二则,她在这里好好地等鱼儿上钩,他突然出现惊了窝,若不讨些补偿,不符合她的行事习惯。
听她说“私事”二字,魏叔易便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如此……魏某好像便不宜多做打听了啊。”
常岁宁:“是啊。”
魏叔易忍不住笑叹了一声。
很奇怪,他这么擅长挖坑的一个人,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却屡屡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魏侍郎放心,我会保密的。”常岁宁保证道。
魏叔易笑着点头:“好,魏某的官声与前程,便系在常娘子手中了。”
少女微一点头:“好说。”
魏叔易便又笑了两声。
微风习习,池鱼甩尾追逐,震起一圈涟漪。
“常娘子尝尝我魏家的点心是否合胃口。”
“多谢魏侍郎。”常岁宁看一眼那做的极精致的糕点:“我如今不喜甜食。”
魏叔易恍然:“那不如我让长吉吩咐厨房,备些卤牛肉,烧鸭子过来?”
常岁宁:“……这倒也不必。”
“那试试茶水吧。”魏叔易含笑将干净的那盏推向她,又随口说起了常阔此番凯旋之事。
常岁宁慢慢喝了半盏茶,却见面前之人还在说个不停,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而原本称得上僻静的此处,或因魏叔易来时招了人视线,此时常岁宁便听得一阵窸窣响动,只见有几个小娘子躲在竹林后正朝此处悄悄望来。
“瞧,果真是魏侍郎!”
“看到了看到了……”
正年少的女孩子们声音低低却满含兴奋。
常岁宁见状,遂寻了借口起身,在更多的人赶来观赏魏侍郎姿容之前,带着守在不远处的女使离开了此地。
此时花会已过半,气氛愈发随意,有不少少年男女,走过隔桥,在花前吟诗说话。
一道女孩子的惊叫声,刺破了原本融洽的气氛:“啊!哪里来的虫子!”
这道声音像是个什么妖术,凡是听到的女孩子,都紧跟着发出尖叫声。
“有虫子!”
“啊!”
一群女孩子们跳着脚退开,皆是花容失色。
“大惊小怪……春日园子里有条小虫子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魏妙青闻声上前查看,下一刻却跳得更高,险些灵魂出窍,直接原地去世:“啊啊啊啊是大虫子!”
她惊恐地退开,紧紧闭着眼睛一把抱住身边的女使:“好多大虫子!你看!”
“嗯,看到了。”经过此处被她抱了个正着的常岁宁道。
魏妙青猛地张开眼睛,连忙松开了她。
“别怕。”常岁宁平静抬脚,踩向一条蠕动着的大青虫,脚下一碾,离得近的魏妙青只听得“嘭”地一声轻响,像是虫身炸开爆浆的声音。
恶寒与震惊,在魏妙青脸上交织着。
常岁宁又往前,又踩死一条硬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