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琅听得愣住,好一会儿,才期待地问:“……还有吗?”
乔玉绵想了想,才道:“他还很擅长与人对骂……”
崔琅“啊?”了一声,这也算可取之处吗?
“那些骂人的花样儿,我听都没听过。”乔玉绵轻叹气:“我就很不擅长,再是气恼,却总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中干着急。”
崔琅立时挺直了胸膛:“那以后我教你!”
乔玉绵没太多信心:“可我怕是学不会……”
崔琅便又道:“那以后谁欺负你,让你不开心了,我来帮你骂回去!”
乔玉绵抿嘴一笑,点头。
崔琅这才露出笑意,不禁往她的方向挪近了些,仰脸看着她,又不死心地追问:“那除了这些呢,我还有别的优点吗?”
或是离的有些近了,乔玉绵脸颊微热,有些不自在地面向荷塘,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我听小秋她们说你喜穿浅红,很少有男子能压得住浅红……她们都说,你生得很好看。”
崔琅听得此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咳一声:“是还不错……”
他嘴角上翘,难得谦虚一下:“但我们崔家这一辈,生得最好看的,还是长兄。”
只是长兄不比他爱捯饬自己。
乔玉绵弯了弯嘴角,属于天下人的崔大都督究竟生得多好看,她并不好奇,她最好奇的只有身侧之人的模样。
春风掠过四下,有花朵的清甜,有青草的苦涩,有池水的潮腥,混在空气中,酿成春日的清新与蓬勃。
好一会儿,乔玉绵才再次开口:“其实,你不必字字句句都要提醒自己不如崔大都督。”
“正如我也处处比不上宁宁,这是事实存在的,但比不上宁宁,也并不代表我就很差。”
她道:“这世间有日月之光,也有萤火之亮,只要愿意,人人便都能发自己的光。”
崔琅有些失神地看着此刻在他眼中分明已在发光的少女。
“我也曾自弃过,许久之前,还曾有过轻生的念头呢……便是前些时日,我也曾想,宁宁这般厉害,我却终日庸碌,如我这等人,在这世间走一遭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若我的眼睛当真能够痊愈,之后我要作何?就此嫁人生子吗?可这个答案,却并不令我感到欢喜满足。”
崔琅刚要接话,便听她自行往下说道:“若是如此,我总觉得是辜负了这双失而复得的眼睛……”
“这几日,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她道:“不管日后如何,在何处,做何事,我想至少有一技之长,可发萤火之光。”
“纵不能像宁宁一般,却也至少能够自立一些,不再像个拖累一般一生只依附他人而活。”
“你从来不是拖累。”崔琅无比认真地注视着她:“但你有这般想法,很了不起。”
乔玉绵莞尔:“你不笑话我就好。”
“笨蛋才会笑话这般了不起的想法!”崔琅似忽然振奋起来,他站起身,握着拳道:“我也想和你一样,有一技之长,发萤烛之光!”
他真笨,一直以来,他只知自己不如长兄,只会远远仰望长兄,向往长兄的一切,可为何他不选择做些什么呢?
不过……
“……我能做些什么呢?”崔琅很快被难倒在第一步,他挠了挠头,竟死活想不出个像样且正经的一技之长来。
“不着急,咱们可以一起慢慢想。”乔玉绵笑着道:“我也未真正想好呢。”
但她大致有一个想法了,只是她尚不知,自己是不是这块料儿。
“对,慢慢想!”崔琅一笑,看着面前之人,忽生幸运及向上之感,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即将向上而行的路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崔琅心潮涌动,手指再次攥起,其中一只手中还握着她的帕子。
他紧张地脸色涨红起来,鼓起勇气开口:“绵绵,其实我……”
乔玉绵被他这个称呼惊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呼吸也一时停滞:“什……什么?”
“我……”崔琅从未如此语结,就在他将要开口时,忽听得一壶的喊声传来。
“郎君!”
一壶很快寻了过来,脸上带着喜色。
崔琅很想给他一脚。
但一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立时没了怒气。
“……郎君,大郎君他平安无事了!夫人让您快快回府看信呢!”
崔璟出事的消息一直被瞒着,此刻一壶是贴着崔琅的耳朵在说话。
崔琅却跳起来:“果真?长兄果真没事了!”
一壶连连点头:“大郎君亲自来的信!”
“太好了!”崔琅开心到忘形,忽然转身,一把扶住乔玉绵的肩:“绵绵,你的话果真灵验,你真是我的福星!”
乔玉绵脸色一时爆红:“崔大都督平安就好……”
“那我先回府去了!”
乔玉绵点头。
崔琅欢喜地离开。
确定他走远了,乔玉绵才抬起手,在滚烫的脸颊前轻轻扇了扇风,呼了口热腾腾的气。
这时小秋折返,见她脸色滚烫,不禁吓了一跳,忙去探她的额温,拿来的酒也不许她吃了,唠叨着将人扶回去。
乔玉绵像只人偶,被小秋牵着走,脑子里乱糟糟的。
崔琅没说完的话,她好像……能猜得到。
……
崔琅回到家中,便去寻母亲,脚下像是要飞起来。
中途,家中养着的黄狗摇着尾巴迎上来,他弯下身,一把捧起狗头,狠狠亲了一口:“……好大黄!”
黄狗受宠若惊,摇着尾巴跟在崔琅后头,崔琅走在前面,边走边择嘴上的狗毛。
“母亲,长兄的信呢!”
崔琅刚走上石阶,便冲着堂中大喊。
一跨过门槛,却对上堂中一张微皱眉的冷脸,崔琅立马缩了缩脖子,收敛神态,规规矩矩地行礼:“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第290章 象园旧梦
崔洐看着突然出现的竖子,拧眉问:“此时回来作甚?”
崔琅只能乖觉一笑:“儿子听闻长兄来信……”
崔洐扫了一眼妻子卢氏,冷笑着道:“你们倒是时刻记挂那逆子。”
说着,面色更沉了些:“可他既平安无事,却至今日方才来信,任由家中上下为他一人安危忧心,此举又何曾将这个家放在眼中分毫。”
言毕,即起身,冷着脸拂袖而去。
“父亲……”崔琅忙跟出去几步,假意挽留。
崔洐甩袖将他挥止,大步离去。
崔琅又期期艾艾地喊了几声“父亲”,直到将崔洐的背影彻底喊没了,才转身回堂中,无奈叹气:“父亲又发的什么疯?”
好不容易才等来长兄平安无事的消息,高兴还来不及,父亲却责怪长兄来信不及时,这种挑刺角度,实在是很稀奇。
崔琅忍不住替长兄鸣不平:“长兄奉密旨行事,又被刺客追杀,按说本就不宜随意暴露行踪,且长兄行事定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这是在行军赶路,又不是在替父亲跑腿办事,为何就要时时刻刻向父亲传达行踪消息?”
“你懂什么。”卢氏叹气道:“千错万错都是大郎的错,他纵是刚从冰湖里爬上来,却也不该想着逃命或治伤,他就该排除万难,先给你们父亲写一封信……手边无信纸?这岂是借口?撕了里衣便是。还缺笔墨?这也不是难事啊,他若果真‘有心’,割破手指来放血,拼力写一封血书做家书给家中父亲报平安很难吗?”
崔琅叹道:“……您果然是最懂父亲的。”
总之,长兄不管做什么或不做什么,父亲都不会满意的。
卢氏总结道:“归根结底,你们父亲最大的晦气之处便在于,他至今还未曾学会接受大郎并不是他和崔氏的傀儡,而是一个独立的人。”
大郎的存在,在他眼里便是背离父权,挑战族规的象征,有此前提,自然做什么都错。
包括大郎的生母郑氏……之所以至今仍被他视作心中的一根刺,其中的缘故也是类似的,在他眼中,郑氏性子太执拗尖锐,不懂变通,在他面前不够恭顺,且竟敢做出投湖自尽这等让他这个丈夫颜面尽失的举动——他的妻子,未经他允许,竟然胆敢自作主张去死,说好的女子以夫为天呢?
在他看来,郑氏的死,是负气打在他脸上的耳光,是拿性命来反驳否定他这个丈夫的极端恶妇行径。
这些年来,丈夫看待大郎时,何尝不是将那份对亡妻的不满,转移到了大郎身上?
偏偏大郎又这般出色,纵是行事与族中相悖,却也仍得家主和族人重视。
他这个做父亲的比不过儿子,便也只能借这“父亲”的身份来扬一扬威了。
总而言之,有父如此,她大郎实在倒霉。
想着这些,卢氏待远在汴州的大郎便又添怜惜。
抛开想在大郎这棵大树下乘凉的心思不提,若是大郎果真肯给她机会,她也是真心实意想尽力弥补丈夫对大郎的诸多亏欠,甚至是以父为名的伤害。
崔琅叉腰叹气,很是发愁:“父亲到底何时才能长大?”
“他就是将自己看得太大了。”卢氏懒得再提丈夫,抬手点了点手边茶几上的信纸。
崔琅便上前拿起信纸来看。
这一看更觉父亲无理取闹——长兄在信上分明都解释过了为何迟来信的缘故了!
崔琅看完信,随口问:“祖父可看罢信了?”
这些时日,他看得出来,祖父很是挂心长兄。
“自然看过了,这信便是从你祖父那里送过来的。”
崔家消息灵通,实则在大郎这封信送回京师的前几日,家主已从各处探听到了大郎出现在汴州附近的消息,但汴州一带因战事初定而局面动荡,消息太繁杂,到底不好确定真假。
直到今日大郎的亲笔信传回,才终于让人真正安心下来。
“……长兄在信上说,他如今在汴州附近,那岂不是说明长兄与我师父在一块儿?”崔琅的眼睛忽然亮起。
经他这么一提醒,卢氏眼睛也微亮:“应当是了。”
母子二人就此事窃窃私语了片刻,决定回头写一封信到汴州,借回信之便打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