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宁再摇头,视线从她脸上下移,看到了她抱着的几本册子。
常岁宁会意,走在前头:“走吧。”
莫说她的确未曾感到困倦了,纵是她此刻困的眼睛打架,也合该头悬梁锥刺股才对——哪个正经的上峰,能拒绝这般用功的下属呢?
姚冉赶忙跟上,与常岁宁去了书房。
……
这场庆功宴,数汴州官员饮得最为尽兴,放眼望去,醉倒了七七八八,仍有人高举酒杯邀饮。
崔璟适时离席而去。
李献见状,也含笑放下了酒杯:“诸位慢饮。”
“崔大都督请留步。”
李献出了宴厅,喊住了前面的青年,快行几步跟上前去。
“方才在席间不便多问,还未来得及问一问崔大都督伤势……”李献面色关切。
崔璟边步下石阶,边道:“多谢李将军挂心,崔某已无大碍。”
“如此便好。”李献跟在崔璟身侧,顺着这个话题问道:“不知那些刺客究竟什么来路?受何人指使?”
“如今还在审问。”
李献点头:“此事必要彻查清楚。”
他又询问了些其它,看似关切,实为试探。
崔璟多以寥寥数语答之,并不多言,透露的不多,但也让人听不出纰漏。
末了,李献庆幸道:“崔大都督平安无事便好。”
“此前李某等在洛阳,未得崔大都督消息,心中始终不定,也不敢擅自令大军离开洛阳……”他叹道:“好在宁远将军与肖主帅早有应对。”
是将未及时援救汴州的部分原因,归结到了迟迟未有崔璟的消息之上。
他在席上对汴州刺史官员表达先前未能及时来援的歉意时,也透露过自己的不得已之处,崔璟并不与他辩驳什么,只是听着。
见他不语,李献也不再多提此事,而是邀请道:“席间不便叙旧,不知崔大都督此时可得空相叙?”
“崔某另有要事,不如改日。”
“哦?不知是何紧要事,可需李某一同前往?”李献客气询问。
“不必。”
李献眼中笑意不减,闻言便止步,抬手送崔璟。
崔璟与他颔首,带着元祥几人离开。
见那青年的背影走远,李献面上的笑意才淡了淡,化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果然还是那幅老样子,仗着崔氏士族出身,便自认高人一等,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倨傲,实在碍眼至极。
四大士族么?
李献再次发出一声笑音。
他倒要看看,这所谓高高在上的大士族们,究竟还能在这世间横行风光几日,而到时没了身后的家族做支撑,这位崔大都督,又要以何在朝堂之上立足?
此番能活着回来也好,那就先活着吧,最好是活到崔氏覆灭的那一日。
到时,他可要好好看看,对方这一身清高傲骨,究竟是如何一点点被敲碎的。
李献含笑带着近随离开此处,意味不明地道:“走吧,我等虽未打仗,却也要好好歇息。”
前面的仗他未来得及参与,但洛阳城中的仗是他的,且有得打。
前方,已走远的崔璟,正开口问身侧今日刚从洛阳赶来的下属:“可都准备妥当了?”
“回大都督,皆已备妥。”
元祥心生好奇,准备什么?大都督方才所言“要事”,又是什么?
……
“多谢将军指点,时辰不早了,将军早些歇息吧。”
常岁宁所在的书房中,姚冉合起了手中册子,对掩口打着呵欠的常岁宁道。
常岁宁点头,在姚冉离去后,又看着书房外的夜色,托腮发了会儿呆。
崔璟那厮该不会忘了吧?
按说不应当啊,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鬼魂在他跟前晃悠,他都不会好奇,都不会有话想问的吗?
如若有个借尸还魂的人在她身边,她不将对方问倦问哭,都算她仁慈了。
常岁宁又拧眉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让人去催问崔璟。
他不来是他失信,她倒要看看,堂堂崔家子是不是当真如此不讲信用。
喜儿让人备下了热水,常岁宁按下此事,去了耳房,刚解下外衣,将头发散下,便听门外响起阿稚传话的声音,说是崔璟来了,正在院外等候。
常岁宁:“……”
早不来晚不来。
她继续脱衣袍:“让他等着。”
阿稚刚应了声“是”,常岁宁又将衣袍穿了上去:“算了,我去见他。”
春夜雨寒,他的伤势尚未真正痊愈,据说是当真在冰湖里泡了一遭的,她犯不上为区区小事去莫名其妙折腾人。
常岁宁重新系好衣袍,拿起披风,未有坐下重新梳头束发,只拿起缎带,边走边将一头散乱青丝随意系在身后。
等在院门外的崔璟见她走来,眉间现出一丝笑意,道:“走吧。”
常岁宁问:“去哪里?”
“去了便知道了。”
常岁宁轻“嘁”了一声,边走边道:“从前怎不知晓崔大都督这般擅长卖关子。”
崔璟一笑,未有解释。
常岁宁跟着他,一路出了刺史府,策马夜行,在城中一处别院中前下马。
常岁宁走进那别院,打量四下:“这里是?”
“族中的一处别院。”
常岁宁:“……”
随随便便在汴州城中一处没什么人居住的别院,竟也这般雅致非常,一路所见石灯布景,奇花异草无数,清雅之下处处奢靡。
待入了厅堂,所见便更不必赘述了。
常岁宁立在堂内,看着堂中挂着的前朝名家书画,不禁在心中叹气,真乃好一个歹毒的极端富贵,不愧是寒门心中万恶的四大士族之首啊。
此际,一名玄策军从外面跟进来,手中捧着一只颇有分量的长匣,放到了常岁宁身侧的小几之上。
那名玄策军退了出去,见崔璟示意自己打开那长匣,常岁宁下意识地问:“送我的?”
崔璟摇头:“不是。”
常岁宁:“……”
见她神情,崔璟笑道:“可先打开看看。”
常岁宁也未多言,抬手将那长匣打开,猝不及防见得其内之物,一时怔然。
“不是送。”
青年认真的声音响起:“是归还给殿下。”
第293章 愿与殿下同行
堂外青瓦廊檐下,不时有晶莹雨珠滴落。
崔璟带来的人远远守着,他们似与夜色融为了一体,确保无人能够探听或打搅到堂内的谈话。
堂中少女垂眸看着匣中之物,灯火摇曳间,浓密的眼睫在她眼下投下大片阴影。
此前她未来得及仔细束发,拿缎带系着的乌发在策马来此的途中松散了许多,此刻有几缕散落在脸颊耳侧,掩去了她眉眼间的神态。
好一会儿,她才伸手将匣中物拿起。
那是一把剑。
一把有名字的剑。
剑身被握在手中的一刻,那熟悉的连接之感,跨过十六年的光阴,在此顷刻间,在人与剑之间被再次重新建立。
这把剑的重量,在一场场出生入死的战役中,早已与她相融。
剑身之上的每一处细小刮痕,皆是二者彼此作伴同行的见证。
常岁宁握剑横于身前,一手握剑鞘,一手缓缓将剑拔出一半。
剑身雪亮,剑刃如镜,此刻倒映着的少女眸光,与往昔那双眼睛交汇间,而徐徐重叠。
又见面了。
常岁宁在心中对那双眼睛,也对曜日剑轻声说着。
崔璟在旁静静看着那握剑之人与她手中之剑,忽有飘零之雨归于海川之感。
她的剑,只有在她手中,方可现真正曜日之光。
剑刃被常岁宁缓缓推回鞘中。
她略回神,此刻才终于看向崔璟,问:“是从京师玄策府取来的?”
“是。”崔璟道:“我令人打造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将它换了出来。”
常岁宁了然“啊”了一声:“监守自盗啊。”
崔璟笑了一下:“算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