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夏不服输,又抓了一个来:“那这位呢?”
“想必是郑国公府的妙青妹妹。”
一眼被认出来,魏妙青面有两分得色——如今常娘子不在京中,她便是京中最漂亮的女郎,当然是人群中最好认的咯。
姚夏不死心,让乔玉绵继续往下猜,直到乔玉绵猜错,这个认人游戏适才结束。
厅中被说笑声填满,王氏亲自送来茶水点心招待。
接下来两日,陆陆续续又有得知了此事的客人或亲眷前来探望。
第三日,是国子监旬休的日子,小秋从外面回来,笑着道:“女郎,郎君的好友同窗今日也同来看望女郎呢,胡家郎君他们都来了!”
那他也来了吗?
乔玉绵等了这数日未见崔琅,此刻想问又未好意思开口,只让小秋替自己更衣,又亲自挑选了珠花首饰。
她去往前厅的脚步有些急,但临近前厅时,又慢了下来,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衣裙,小声问小秋:“……可有不妥之处?”
小秋笑着摇头:“没有没有,女郎哪里都好!”
乔玉绵微微弯了弯嘴角,又悄悄长吸长呼了两息,才走进厅中。
厅内人很多,除了她父兄之外,便多是些少年面孔,乔玉绵福身一礼后,看向那些少年监生,对上那些带笑的目光,心中渐有些疑惑。
这里面好像没有他。
见她神情,胡焕带头道:“乔娘子,我是胡焕!”
余下的监生们也都自报了姓名,乔玉绵向他们一一点头,都是她听过的名字,多是平日里和她阿兄交好,将她喊作师妹,拿她当妹妹来照拂的人。
可是,怎么就独独只他没来呢?
那个对她照拂最多,总爱悄悄跟在她身后护着她的人为何一直没来?
与其说是失落,乔玉绵心底更先浮现的是一丝担忧。
不多时,她身后厅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乔玉绵几乎是立刻转头去看。
来的是一名锦衣少年,气喘吁吁道:“有消息了!”
来人仍不是他,但却带来了他的消息。
“崔六郎三日前受了家法,伤得很重,听说人都快不行了!”这少年与崔琅交好,也是个混不吝的性子。
众人闻言大惊。
“怎会如此严重!”
“崔六郎这是犯什么天条了?”
“咱们快去看看他吧!”胡焕吓得不行,人若果真不行了,总要见最后一面吧?
“见不着的……”那少年气喘不匀地道:“崔家将他关起来,谁都不准见!”
“那……那夜里翻墙偷偷去呢?”
乔玉柏心情虽也焦灼,不忘提醒道:“……无故私闯他人家宅,主人家按律可当场执杀。”
崔家层层护院,怕是崔六郎命还在,他们便先被打死了。
“那可怎么办!”
那混不吝少年就差哭了:“怎么办,最坏的结果只能是风风光光地办……”
胡焕重重踹他一脚:“汪泽鱼,你少说些晦气话!”
嘈杂声中,乔玉绵抓紧了衣袖。
最终是乔祭酒使人出面,去了崔家探问消息,崔琅是国子监的监生,他身为祭酒自然有立场过问一句。
而崔家的回应是,崔琅已无碍,但其触犯族规,将被送回清河老宅反省,至于国子监,今后不会再去了。
乔玉柏等人闻讯,庆幸崔琅平安无事之余,心情却也不由有些消沉。
……
在赈灾钦差湛侍郎一行人抵达河洛之前,崔家一行族人,先一日来到了荥阳,寻到了崔璟。
他们持家主令而来,为首的老者曾任两朝宰相,于族中极有威望,次日,他们即于荥阳的一处崔氏宅中,开了宗堂,请出宗法,令族人见证,陈列崔璟之过。
悖逆不孝,违背族规,辱没崔氏门风,且屡教不改,一条条皆列出来,乃至年过二十迟迟不愿成家延续香火,也成了其不孝的佐证——
无人明言提及郑氏之事,但谁都清楚,这一切是因何而起。
末了,那老者声音沉哑威严:“大郎,你可有话辩?”
面对这诸多“指证”,立于石阶下方的青年垂眸:“崔璟,无话可说。”
第309章 站起来跟我走
“好一个无话可说,如此便是认了。”
老者手捧族谱,声音掷地有声:“尔令家风蒙羞,怀二心,为异类,不肯从吾族之志,实非吾族类!”
“为树崔氏家门正风,宏崔氏千年祖德,吾等今日即奉家主之令,将你这悖逆不改之人除去族籍,削离崔氏族谱!”
“此后,生不得再踏足本家;亡殁以后,身不得入崔氏大茔,牌位不得入崔氏祠堂!”
“从今往后,你即是无族无根无源之人,与我清河崔氏,再无半点瓜葛!”
“……”
崔璟站在那里,静静听着,漆黑的眼睫垂下,未言半字。
士族除族,从来都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不久后,此事即会传遍四下,被除族之人会成为世人眼中大逆不道,品行不堪,人人唾骂远离的存在。此前,曾有被士族除去祖籍者,污点加身,此生不能再入仕途,举步维艰,在世人的眼光和生计的磋磨之下,他们大多只能郁郁而终。
那些人,历来被视作被家族抛弃的可怜可恨之人。
可怜可恨,无根无源,天地之大,却注定难以容身。
而除此外,崔璟此时身为被除族的对象,除族的提议经各族人同意后,被除族之人便还需要面临一道惩处,除族亦有家法定例。
此家法轻重,须根据被除族之人所犯过错大小而论,而经他们之口所述,崔璟所犯下的过错,说是十恶不赦也不为过。
“……这一百家鞭,你可有异议?”老者看着那众人注视下,始终不语的青年。
“无异议。”
那青年单手解下披着的软甲,哗啦扔在脚边,旋即取下腰间佩剑,最后端端正正地朝着老者手中的家主令跪了下去。
很快有一名族人双手捧着家鞭上前。
崔家行除族家法,亦有繁杂的规矩在,每打一鞭,都要当众宣述被除族之人的过错,这一百家鞭打完,至少也需要两刻钟之久。
这且是在荥阳临时开的族堂,若在京中崔家祠堂,亦或是清河崔宅,则会令所有族人前来旁观,为起到肃正家风的作风,寻常一百家鞭,可打上一个时辰余,受罚之人几乎都会因受不住而中途昏死过去。
一百家鞭乃是最重的惩戒,受罚者被抬下去后,大多会落下残疾,不治身亡者也比比皆是。
外有铜丝编裹,软硬灵活的家鞭扬起时,在空中撕开风声,扬出破空之音,重重地落在青年挺阔的后背之上。不过三四鞭,便使那细绸深青衣袍绽裂,继而绽开的便是皮肉。
站在最后方,最后排“观刑”的一名年轻族人,每听得鞭子落下一次,便侧首闭眼眉头惊颤,双手沁出冷汗来。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受罚的青年身上,那年轻族人悄悄离开。
“什么?一百家鞭?”跟随崔璟一同前来,守在宅院外的元祥听完那年轻族人的话,脸都白了。
“一群黑心东西,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他们怎么不直接砍头得了!”虞副将忍不住骂人,当即就要冲进去,却被元祥拦下。
“大都督有言在先,不准咱们任何人进去!”元祥神色反复,焦急却又不敢违抗此令。
历来玄策军中,奉行上峰之令乃是上下最大的一条铁令,若他们身为大都督的心腹都不能够遵从,何谈治下?
身在玄策军中,军令不可违背,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都督受下如此重罚!”虞副将急得想要拔刀,焦躁走动间,道:“咱们不能进去,那其他人总行吧?去请能帮得上忙的人来!”
谁能帮得上这个忙?
要么有辈分地位,能说得上话的,要么是手底下有人,能直接打进去的……
说起辈分,大都督的郑家舅父行不行?
不成,先不说郑舅父如今也被暂时拘禁在郑家,等候圣人最后的发落,不能擅自离开,而就算能将人偷出来……
想到郑潮的所作所为,比之自家大都督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元祥不禁觉得,郑潮纵然来了,充其量也只是多个挨打的人而已。
将人偷出来挨打,这不离谱吗。
“对了,宁远将军呢?”虞副将忽然想到这位能直接打进去的神仙。
“宁远将军昨日便动身回汴州大营了!”元祥快哭了,若是常娘子还在,他何至于沦落到去考虑郑家舅父?
“也罢,请谁都来不及,待将人请来,这一百鞭怕也打完了!”虞副将心一横,将腰间的玄策军腰牌拽下来,丢给元祥:“我进去!”
事后他自领军法便是,他宁愿从玄策军中被除名,今日也不能见大都督受下这见鬼的一百鞭!
他身后的一行十名部下,立即都跟着摘下腰牌,塞给元祥。
元祥捧着一堆腰牌,好似个兵俑托盘,神情踌躇不定,他不愿意闯进去,一来是因军令,但更多的是因为他最清楚大都督的性子,大都督并不需要他们去“救”,若非大都督自愿,这些崔家人哪里就有本领能押得住他们大都督受罚?
大都督自愿之事,他们闯进去也拦不住!
虞副将等人管不了那么多,将要冲进去时,忽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
元祥跟着众人转头看去,见得来人,不禁大喜。
为首者束着马尾,外罩一件天青纱袍,上绣浅淡流云,其人策马而来,身后有一队人马紧随。
“常娘子!”元祥快步迎上前去:“您回来了!”
那脚踩云靴的少女跃下马背:“你们大都督何在?”
她昨日返回汴州大营,于途中得知崔氏有族人来了荥阳,直觉告诉她,这些人必是冲着崔璟来的。
果不其然,她方才刚过荥阳城门,便听有人议论此事,道是崔氏族人特来荥阳问罪崔璟。
若只是寻常训诫,自然无需插手理会,但这些族人千里迢迢赶来,又岂会那么简单?
纵然崔氏族人不会明言,但此事无疑是由郑家之事而起,而崔璟行此事实则有她的撺掇在其中,她理应是要回来看一看的,若不闻不问,便太不够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