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盛泱泱大国,岂有道理降于卑劣小族!”
金副将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震声高呼道:“倭人卑劣至极,常大将军为顾全大局,为换回俘兵,为安军心,为全大盛尊严,明知有诈,仍不惧应战!”
“当下常大将军尸骨未寒,我等若逃,若降,便枉为人也!”
金副将显然已经信了倭兵口中的常阔已死之言,这般局面下,由不得他不信。
常阔的死讯很快蔓延传递,四下无不悲愤至极。
“众将士们,随我为常大将军报仇雪恨!”
“今日我等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死守此处!活下来的将士们,可候主帅归来!”
常阔临去前的那句“三日之内,主帅必能赶回”,回响在每个将士心头。
盛军士气激愤,一时间无人肯降。
然而倭军的气焰却更为嚣张,许多倭兵也已信了常阔已死的高呼,至此,压在他们心头的那座大山彻底被移去。
在他们眼中,出身玄策军,曾为盛太子左膀右臂的常阔才是此战最大的威胁。
至于那个虚名大于本领的主帅,莫说此刻她根本不敢出面,即便她敢现身,也根本不足为惧!同样要被他们杀了祭旗!
因而,在许多倭军将领眼中,常阔是蠢笨不堪的,明知答应比试与送死无异,却还要为了所谓信义尊严出面,保全了尊严和士气又如何?他一死,盛军便如无头苍蝇……难道他真指望他那乳臭未干的女儿来支撑大局吗?
当下,常阔已死,大患已除,便真正是他们大举攻入大盛之时了!
吉见扶当众宣称,要以盛军首级记军功,每取一名盛军头颅,待攻入江都后,便可拿来换十两黄金,及一名大盛奴仆。
若能斩杀盛军将领,奖赏则翻百倍,另赐房屋良田。
言辞间,俨然已然将江都视作了囊中之物,并在商议着要如何瓜分了。
那些倭军听得这些奖赏,眼睛都在放光,口中肆无忌惮地叫嚣着。
吉见扶带领着一队亲兵,杀上了盛军的一艘战船。
金副将带人竭力抵挡着,却仍然眼睁睁地看着吉见扶杀了守旗的士兵,跨上了最高处的旗台,挥刀砍向那笔直的旗杆,口中猖獗地奚落道:“常阔已死,这无用的常家军旗也该一并消失了!”
他手中倭刀高高扬起,拦腰砍在旗杆之上。
然而那坚固的旗杆倒下之前,他却更先一步从旗台上方跌落了下去。
在吉见扶落刀之际,一支破空飞来的弩箭,忽然刺穿了他的左肩。
下一刻,一道自侧方出现的黑影,身形如风,踩着船栏,纵身跃到旗台上方,抬手握住了即将从中折断倒下的军旗。
那道自侧方忽然出现的身影,身穿黑袍,未着盔甲与首铠,因此那张年少而如新雨海棠般秾丽的面庞,便更为清晰地出现在了周围人等的视线当中——
“……主帅?!”
正与倭军厮杀的金副将猛地大怔,甚至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那从旗台上方摔落的吉见扶,也认出了来人。
“原来是盛军主帅……”他咬牙折断肩头的箭矢,甩开部下的搀扶,拿起刀,站起身来:“来得正好,刚好来得及与你父亲共赴黄泉路!”
“上次,让你从我刀下逃过一命,这回,你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拿倭语说着,眼神凶狠地拿手中的刀指向了旗台上方的少女。
居高临下而立的黑袍少女,侧首看向他,微湿的眉眼间,却是上次交手时他不曾见过的冷冽颜色。
对上那双近乎睥睨的眉眼,吉见扶几乎本能地察觉到了异样的危险,但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被他拦腰斩断的旗杆,此刻上半段连同军旗,被少女握在手中,竖在身侧。下半段光秃秃的旗杆,则仍然插立于旗台之上。
此刻,那下半段旗杆被那黑袍少女忽而抬腿横劈扫断,半截旗杆飞起,被她抬手接住,而后蓦地呼啸着向他飞袭而来——
带着断裂利刺的坚硬旗杆如同一截长枪,一瞬间精准无误地刺透了他的喉咙。
此前那名在他眼中争强好胜,并被他所伤的少女,此时甚至未屑与他多言一字。
她只是这样随手杀掉了他,甚至不曾拔剑。
吉见扶张了张嘴巴,却有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涌出,他手中长刀跌落,试图捂住喉咙,却颤栗倒地。
此刻笼罩他的,除了濒临死亡的恐惧之外,还有另一重不知名的未知恐惧。
吉见扶的手下也如同见了鬼一般,惊得连连后退。
常岁宁抬手,用力地将半段旗杆重新插入了脚下的旗台之中。
她身上黑袍湿透,扎束起的马尾也因被水浸湿而显得凌乱,但这些皆不损她周身杀伐凛冽的气势。
她此刻站在那里,在无数盛军眼中,便如同从天而降的救星,亦如迟来的朝阳终于破云而出。
“快看……那是主帅!”
“主帅回来了!”
“末将参见主帅!”
激动振奋的山呼声依次传开,从一艘船上,传递到另一艘更远的船上。
与常岁宁临近的七八艘战船之上,因吉见扶之死,及元祥等人的突然加入,让许多倭兵暂时选择退却观望回禀,就在这短暂的间隙中,常岁宁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周围众将士的耳中——
“你们以三万之力,在此抵挡七万倭军多日,堪称难得,是为可敬之师!”
“你们日日勤练,无一日懈怠,你们随我杀过徐正业,收复江都,每入一城,皆得百姓夹道相迎,你们每个人,都是百姓眼中的英雄!”
“而我们的亲人和百姓,此刻皆在身后祈盼捷讯,你们此时站在这里,集自身所能与万民之念,便是整个大盛最精锐的水师!绝不输当年的玄策水师半分!”
“此战仍未结束,故而你们要牢牢记住,你们谁都不弱,倭军凶残,那就比他们更凶残!倭军嚣张,我们便要比他们更嚣张!”
“同样是人,皆是血肉之躯,而我大盛士兵身高体魄,远胜尔等小小倭贼!今在我大盛海域之内,又岂容他们作祟肆虐!”
海风掠起少女腮边一缕凌乱的乌发,她立在军旗旁侧,身姿挺拔如竹,眉眼间俱是杀敌之决心:“众将士听令——”
“末将在!”
为首的金副将抱拳单膝重重跪地。
其余将士也立时响应,应和声铺天盖地。
“黄海辽阔,可做吾等埋骨之地,却不可叫倭贼践踏半分!”少女的声音清亮决然:“我常岁宁在此与诸位起誓,此战虽艰,却必胜!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活着回去,但我可以向你们允诺,此战之后,生者领功进爵,死者一一追封,福泽庇护家眷后族,英魂永存史书之上!”
少女语落,挥剑斩断一缕飘散的发丝,以表立誓之心。
她最后一字一顿地道:“故而今日此时,请诸位随我守好国门,克杀倭贼,护卫吾等身后大盛疆域!且以不折之志,建不世功勋!”
“是!”
“克杀倭贼!护我疆域!”
“杀——!”
号角被再次吹响,擂鼓声响彻云霄,满怀视死如归的激昂战意。
遥遥看着士气突然暴涨的盛军,和那高立旗台之上的黑影,藤原麻吕眼神暗下。
原来,相比那些机关军阵,她,才是此一战中,藏得最好的最大杀器。
第403章 造出自己想要的天意
而现在,他好像也能真正明白常阔为何敢毫不惜力地赴死了……
因为,从始至终,大盛真正的领军者,便不是他想象中的常阔,而正是这个年仅十七的小姑娘。
常阔的死,带给盛军的影响,并没有他想象中来得这么大,更不足以毁灭盛军的一切士气。
盛军此刻的气势已经说明,他们真正所效忠服从的,就是这位名义上的抗倭大元帅……
哪怕这听来似乎很荒谬,但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那么,他也要收一收对这个小姑娘的轻视之心才行了。
且在这充斥了伪装的战术之下,他也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这场战事了……掌握主动权的人,真的是他吗?
但对面铺天盖地而来的士气,却未曾留给藤原麻吕太多思考的时间。
且局面如此,正如大盛那句老话,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他不可能因为盛军之前有太多伪装,便放弃眼下打出来的优势,就此轻易退去——那样一来,等同自毁长城,己军士气受挫,再战不利,将给这场战事带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现下,他要先看看,这位年少的盛军主帅,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以女子之身,被盛军拥戴至此!
藤原麻吕很快让心腹顶上了吉见扶的先锋之位,并亲自指挥全程,根据战局迅速调整战术。
起初,他亦被盛军的气势所震,由此生出对常岁宁的重新审视之心。
但冷静下来后,他很快又觉得不足为惧,那常岁宁再如何得盛军拥戴,却也不曾带来援军……
盛军为守此地,已将能用的杀器全都使了出来,当下在人数上占据优势的仍旧是他们倭军!
常岁宁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娘而已,虽有显赫战功,却无任何海战经验……当下,难道真能凭她一人之力,从而扭转战局吗?
这个设想,单是想一想,便让他想要发笑。
非是他执意轻敌,而是常理如此,当下若有第二种可能,根本是说不通的!
但在接下来的战局中,“说不通”的事情却是一桩接着一桩,不由分说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正如他分析的那般,盛军已将能用的军阵和机关军械全都用了一遍,此刻纵然换了指挥之人,但军阵还是那些军阵,兵器还是那些兵器,士兵分明也还是那些士兵……
可是不知为何,它们与他们在此刻协作之下,却发挥出了远胜先前的威力!
若说此前在常阔,或其他将领的带领下,那些军阵机关的威力只发挥出了三四成的话,那么眼下,则被发挥出了十成十!
是因为士气的暴增吗?
不,不仅是……
透过混杂的对战,藤原麻吕的视线试图再度找寻到那道少女身影,一时却未能如愿。
他虽看不到她,却看得到在她的指挥下,而格外秩序分明的盛军。
他们以船列阵,又于战船上各司其位,阵型变幻间,甚至屡屡成功从侧面围杀了几支过百人的倭军。
放眼大局看去,他们不再甘于原地防守,而逐渐有了化被动为主动的迹象……
反观己方倭军,相较之下,竟显出了秩序混乱的劣势来,一些倭军中间,甚至有人开始推诿责任,互相埋怨推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