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寺卿,你们先走。”魏叔易挟持着人质后退间,道:“留下一辆车马即可。”
吴寺卿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犹豫了片刻,到底应声下来,示意同僚们上车的同时催促女儿:“……春白,快!”
吓都吓死了,七魄离体还未归家,他也顾不得掩饰称呼了。
吴春白正要登上马车之时,忽听得一道沉钝沙哑的声音响起:“谁准许你们离开了?”
说话之人,正是那名洪姓副将。
见他眼神漠然地看向自己,年轻男子心中突然生出不好预感:“洪将军,你这是何意!”
“八郎君,属下多次劝阻过您,您却任性妄为,实在不该。”洪姓副将眼中闪过寒意:“节使之令不可违背,请恕属下今日不能放他们离开,八郎君自请保重。”
“洪郴!你敢!”见他要抬手下令,年轻男子大惊失色:“我姓康!我是父亲的第八子!”
“若八郎君不幸出事,我会告知节使,八郎君奋勇制敌,重伤身亡,以保全八郎君最后的体面。”洪姓副将话音刚落,手也抬了起来,大声道:“八郎君不愿因自身之过酿成更大过失,令我等只管诛杀,以完成节使之令!杀!”
什么第八子,不过是胡姬生下的野种,从来不得节使看重。
节使共有九子,第四子乃他洪家女所出,至于这个废物,死便死了。
他在这支队伍中,显然比年轻男子更有威望,那些人犹豫一瞬后,便有人带头杀了起来。
年轻男子愤怒之余,又觉受辱。
魏叔易这次也真的慌了。
他自认挟持了康家子,想来怎么着也能解暂时之困,谁知这康定山的部将,竟是半点不管康家血脉死活——
一时间,他手中之人留着不是,丢也不是,只能拖着往后退去,暂时交给两名禁军。
看着厮杀惨烈的四下,身边不停有人负伤倒下,魏叔易在心中不停地念道——崔令安啊崔令安!速速速!
“阿爹!”
一道再无掩饰的少女嗓音响起,吴春白飞奔上前,将吴寺卿从叛军刀下猛地推开。
她用了全力扑上前,将父亲推开的同时,自己也重重扑倒在地。
就在她以为叛军的刀要落在自己身上时,仓皇抬头之际,只见一人从那叛军身后,拿马鞭死死勒住了叛军的脖子,将人往后拽去。
这是急乱之下很混乱的制敌之法,显然不是有身手的人会用的招式。
吴春白顾不得许多,胡乱地捡起一把带血的刀,双手紧握着,闭着眼睛,咬着牙,直直地捅入那叛军的身体里。
叛军手中的刀终于跌落,人也往后仰去。
吴春白颤颤站在原地,惊魂不定地看着面前的宋显:“宋,宋大人……”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好像杀人了……!
宋显却猛地转身,往前方看去。
他好像听到了马蹄声!
险些被乱刀砍到的魏叔易也听到了。
但方向不对……
这马蹄声在前方,而非崔令安所遣援军该出现的后方。
不是崔令安,那是谁?
第424章 吓傻了吗?
一支队伍,自冰雪中策马而来。
比他们的面容更早出现在人前的,是浑厚的马蹄声,及挟带着山中寒意的利箭。
一眼望去即可知,外沿皆为叛军,禁军和使臣皆被围堵在其中。
这一阵箭雨攻势,为得是打乱叛军刀下的攻击。
身后突如其来的利箭,让叛军队伍陷入短暂的混乱,有人倒下,有人惊怒转身回望,禁军趁此时机举剑反杀。
很快,滚滚马蹄声已至眼前,雪雾飞扬间,可见来者队伍甚大,一眼望去,在蜿蜒而不算宽广的山道之间一时看不到尽头。
他们所驭马匹大多格外高大矫健,不似当下常见的中原战马,反而与室韦马匹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可他们的装束样貌却显然并非室韦族人,他们皆在衣外着轻便甲衣,外罩御寒的披风,样貌特征则是极常见的盛人模样。
但洪郴一眼便断定他们并非安东都护府的兵卒,他紧紧攥着缰绳,控制着因那些人的逼近,而躁动不安的马匹,喝问道:“来者何人!我乃康节使部下副将洪郴!”
康定山的名号,在这片地域上,是极具威慑的存在。
但洪郴并未从那些人脸上看到半分退缩或异色。
随着靠近,那些人的马匹慢了下来,洪郴定睛看向那为首之人。
被一名禁军扶起的魏叔易,视线也越过混乱的情形,一眼看到了那支队伍最前方的身影。
出乎洪郴意料,那是一张很年少的脸庞,即便她大半面容都藏在狐毛披风的风帽之下。
魏叔易看不清那张脸,但已足以他将人认出。
那少女着玄色披风,边沿处镶着白色狐毛,身下是一匹品相上乘的白马,身后是千军铁骑。
风帽御寒,却遮挡左右视线,于此情形下,她停马之际,遂抬手将狐毛风帽往后褪去,露出了完整的面容。
洪郴心中惊惑——看起来竟是个少年女子!
但她虽为女子,且年岁稚少,周身却有着在战事中洗礼而出的杀伐气势,她如一把出鞘的剑,光华满目,而剑气凛冽惊人。
她并未答他的话,而是径直下令:“叛军来犯,一概就地诛杀。”
“是!”
得其令,其身后左右部将,立时拔刀策马冲上前来。
一马当先的是何武虎和荠菜,元祥旋即也带兵疾驰而上。
“……扬之,快看!那是常刺史!”
被几名禁军护着退到一辆马车前的谭离,冲宋显的方向激动地大声喊道。
“常刺史?……江都那位常刺史?!”吴寺卿刚爬坐起身,提着官袍,脚步踉跄地来到女儿身旁:“春白,果真是那位常刺史?”
吴春白的身形犹在无声震颤,此刻她望着那马上之人,眼眶倏然有些泛红地点头:“……是,是常娘子。”
吴寺卿闻言险些热泪盈眶,颤声喊道:“各位大人,我等有救了!”
“常刺史”三字很快在人群中传开,也传到了那些叛军的耳朵里,令他们吃惊至极——常刺史?江都的常岁宁?!
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常岁宁在东罗停留之事并非人尽皆知,至少在这些寻常兵卒间如此。
但他们都听说过她的战绩,远的不提,单说抗倭之战,十余万倭军竟在她手中全军覆没!
战功与杀名,会赋予人超出人本身的煌煌威势。
想着那些传闻,有叛军一时陷入惶然不安当中。
洪郴眼神沉下,策马向正前方的少女杀去:“今日便让我洪郴来领教领教江都常刺史的本领!”
要稳住军心,他得先杀了这小女娘!
若他今日能取其性命,那他洪郴之名,便将无人不晓!
策马掠上前之际,他已执起手中利剑。
但他尚未能近得那少女跟前,便有一人一骑从侧方持剑将他拦下。
“巧了,唐某也惯用长剑,不如这位将军先向我讨教一二!”唐醒笑着道:“也好叫我试一试,阁下是否有让我家大人拔剑的资格!”
洪郴仿佛受到奇耻大辱,脸色难看至极,咬牙向唐醒挥剑。
唐醒身形高大,但他的剑风却并不强悍杀伐,反倒给人以飘逸豪迈之感。
他游历多年,到处拜师,剑法集各家所长之后又得自我悟化,初次过招,对手便很难分辨他的路数。
洪郴看似勇猛老辣,但数十招之后,却被唐醒一剑划破手臂,躲避间,仰身落下马去。
唐醒亦飞身下马,剑尖掠过雪地,雪屑飞舞。
洪郴翻身滚避间,拄着剑快速撑起身来。
见他不敌,他的两名心腹迅速上前,攻向唐醒。
而此际,洪郴又听到了马蹄声响,这一次,是来自后方。
马蹄声震动之下,似连山坡上的积雪都跟着簌簌而动。
元祥挥刀解决了一名叛军之际,抬头看去,看到熟悉的装束,立时眼睛大亮。
他惊喜地大声道:“是我们玄策军的人!”
四下被禁军保护起来的官员们,几欲落泪——玄策军也来了,他们的脑袋,总算可以安安稳稳在脖子上呆着过年了!
见到熟悉的同袍,原本甚是欢喜的元祥,却突然拧眉。
虞副将身边怎有个碍眼的魏长吉在?
冤家见面,分外挺胸。
元祥已不自觉地挺起胸脯,但长吉尚未能分神留意到他,暂时未能回应。
“……郎君!”
方才远远听到这边的打斗声,长吉吓得半死。
下船之后,郎君便遣他前去接应玄策军,以便能够及时会合。
他很快顺利接应上了急赶而来的一千玄策军,他们一路疾驰,没想到还是险些晚了一步!
好在有其他援军先他们赶到!
长吉纵马上前,在后外沿的叛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后,下马奔到自家郎君面前,惊魂不定地道:“郎君,您没事吧!”
他已处处不如崔元祥,绝不能再失去郎君了!
否则,那崔元祥有朝一日岂不是要得意地冲他道:【我有主人,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