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年……
石满眼神微动,如此动荡之下,三五年后,谁知道又是什么局面?
三五年的时间,足够他存续实力,并观望日后了。
见他神情,常岁宁最后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石将军不妨藏器以待。”
石满眼中茫然彻底散去,起身向常岁宁行礼:“多谢常刺史指点,今日刺史所言,在下必谨记于心!”
说着,身形又低些许,道:“日后常刺史若有驱策,还望务必吩咐石某!”
经此一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于他们这种并不足以单独成事的人来说,选择比一切都重要。
若能跟从真正的“贵者”,值此乱世,他石满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在那之前,他要学会等待时机,忍着嫌弃先扶稳那康八子。
被石满嫌弃的康八子,待石满虽无嫌弃,却有惧怕。
就这样,两个都不情愿,却被迫走到一起的人,在此一晚,进行了一场深入的对话。
从石满处折返,康丛的心情格外复杂,那可是昔日与他父亲称兄道弟的人,如今竟要为他做事了?
“兄长有什么可怕的?是他需要依附兄长,兄长日后需拿出为主的风范来。”康芷耳提面命:“但也不可待人苛刻,该请教时要请教,多学一学没坏处。”
“另外,有两件事,我要兄长务必牢记,每日都要在心中默念至少三次——”
临别在即,康丛便也认真听着妹妹的话。
“第一,要记住你是谁的人,把屁股坐牢了,不要刚长出翅膀来,就瞎胡想东想西,又犯你那自以为是的老毛病!”
这一点,她会交待阿娘帮她盯紧。
康丛有气无力地应着:“知道……”
还能是谁的人?那女罗刹的呗。
“第二。”康芷正色道:“石将军和石老夫人是要礼待的,但石雯那蠢货,我决不许你给她半分好脸色。”
这一点,她也会让阿娘盯紧的!
康丛继续有气无力地应着:“……知道了。”
此刻天色虽已晚,但临行在即,常岁宁的帐内挤满了许多人,帐外也有。
崔璟麾下的谋士,和这些时日与常岁宁打过交道的部将,几乎都来了。
焦先生甚至拿出了几册私藏的兵法,当作临别礼赠予常岁宁。
此礼一出,那些部将们顿觉焦先生不厚道,可恶,大家都是一起来的,怎么唯有他一声不吭地偷偷备了礼!
可恨他们两手空空,在军营中也临时搜刮不出什么像样之物,只能将心意全放在了抱拳的力道之上——
“今次得常刺史相助之恩,玄策军上下必当铭记!”
这个“恩”字,他们不觉得重。
这一战胜得如此漂亮轻松,他们每人都会得到封赏,这是实打实的得益。
但真正无价的,是常岁宁及时的情报与谋略,让他们免去了与叛军正面厮杀,否则,他们此刻大约做不到如此齐全地站在这里。
“哪日归京,常刺史定要去我们玄策府中坐一坐!”
“日后常刺史若有需要我等帮忙的地方,力所能及之事,我等绝无二话!”
有心直口快的部将扯着嗓子道:“这都是肺腑之言,可不是看在大都督的面子上!”
帐中立时响起善意的哄笑和附和声。
常岁宁也不禁笑着点头。
是,她能感受到,眼前这些人,看待她的眼神,同她来时已全然不同了。
此前众人对她的注视,大多与崔璟昔日求娶之举脱不了干系,而现下那些注视她的目光,则只是因为她是常岁宁。
说得通俗些,常岁宁与他们之间的关系里,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去璟化”。
但常岁宁知道,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得到如此之多的信任与敬服,恰恰是因为崔璟的“有意为之”。
他从一开始便让她立于人前,很多时候选择退至她身后,甚至即便上战场的是他,他也会很巧妙地夸大她的功劳,将她推至最瞩目处,让她在他的军中立下威望。
军中的威望如同利剑,更何况这里是玄策军。
而常岁宁与崔璟提及此事,崔璟只会道,她更需要,这一切本就是她的。
他道:“守道者手中怎能无剑。”
他还道:“殿下当执天下最利的剑,为苍生伐道。”
此刻月色清亮,常岁宁望月笑道:“那要多谢你了,铸剑师。”
“铸剑者是殿下。”崔璟道:“我不过炉内一炭火而已。”
常岁宁:“那不如喊你崔一炭?”
崔璟微微笑道:“……好名字。”
并肩站在月下的二人对视一眼,皆露出笑意。
说罢了时下正事,及之后二人的大致打算,崔璟凝望着月亮,似有若无地试探着道:“今夜的月亮,似乎比昨夜的更亮。”
“是吗。”常岁宁似乎思索了一下,略遗憾道:“啊,忘记昨夜的月亮长什么样了。”
第444章 扬帆凯旋
崔璟转头看她,声音有些幽幽地问:“月亮忘了,其它的也忘了吗?”
听他这般问,常岁宁似有些苦恼地抬手捶了捶脑袋:“好像全无印象了啊……”
崔璟却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敲打。
常岁宁看向那只攥着自己手腕的手。
月色下,青年手掌修长干净,筋骨肌理分明,指间带着薄薄温度。
那只手的主人拿忠告般的语气道:“当心变笨。”
常岁宁:“看来你一点也不担心我记不起来。”
崔璟将手收回,负在身后,眼角泛起一点笑意弧度:“你演得不甚像。”
常岁宁也像他一样将手负在背后,重新看向月亮:“那是因为我未曾下功夫认真与你演——免得你当真失望。”
崔璟:“那要多谢殿下手下留情了。”
常岁宁轻颔首:“好说。”
“所以,”崔璟转头看她,问:“说过的话,殿下都记得,是吗?”
重复又问,绝非他的性格,可见此事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他甚少会如此看重某一件事。
“当然。”常岁宁也看向他,神情含笑笃信:“我不是说了么,虽醉酒,却未说一字糊涂话。”
她等同完完整整地复述了昨晚说过的话,可见的确记得很清楚。
四目相视,崔璟眼中笑意散开:“如此酒品,果然极佳。”
常岁宁笑着抬眉,下颌轻点,很有些自得之色。
紧接着,她道:“我一个醉酒之人且记得这般清楚,你也要好好记着,好好保重。”
“我会记牢的。”星月之下,青年声音不重,却如同交付此生最郑重的允诺:“我会静候殿下的山月盛宴。”
四野寂静,夜色幽深如长河。
直至闪烁着的星光被第一缕天光掩盖,夜色隐退,天地重现明亮。
晨光微熹间,常岁宁一行人,已经整装准备动身。
月氏将一只包袱挂在女儿肩上,含泪道:“阿妮,阿娘不能随你一同,你要顾好自己。这些年来,阿娘也不曾帮过你什么,如今……”
“好了。”康芷打断她的话:“阿娘此时说这些作甚……”
拽了拽包袱,康芷道:“做娘的,总要多顾一顾最没用的那个孩子,我又不是不懂。”
月氏还要再说话,康芷已经道:“我要走了,阿娘记得看好阿兄。”
说着,便上了马,驱马往队伍的方向而去。
月氏追了几步:“……阿妮啊,一定要好好的!”
“知道的!”康芷头也没回,吸了吸微酸涩的鼻子,她又不是没用的那个孩子,她肯定会好好的!
康芷驱马跟进了荠菜的女兵队伍中。
元祥也坐在了马背上,此刻正与身边的何武虎说着什么。
元祥继续跟着常岁宁回江都这件事,严格来说,并没有人出言授意。
昨日,崔璟本在思索是否还有必要让元祥继续跟随时,下一刻,元祥已背着包袱来向他辞别了……
崔璟沉默着点头。
一旁的虞副将见怪不怪——陪嫁嘛,就该有这个觉悟!
此刻,常岁宁也已上马,但常岁安仍在她旁侧满脸不舍地道:“宁宁,你要保重。”
这“保重”二字,常岁宁这两日听了百千遍了,只觉浑身上下都坠满了这俩字,保得她当真不能更重了。
“阿兄放心。”她最后应了一声,视线看向常岁安,及常岁安身边的崔璟,笑着道:“我该走了。”
看阿兄这架势,眼里已然包了两大团眼泪,活似两团炸药,随时会炸得涕泪横飞。
还是趁早脱身,将这引线已经点燃的炸药团子留给崔璟为好。
崔璟尚未意识到常岁宁想做甩手掌柜的心思,此刻只向她点头,目送着她。
常岁安也含泪点头,他只觉还有无数话想同妹妹说,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但见妹妹的马已经动了,他还是着急起来,大声呜咽道:“……宁宁,告诉阿爹,我想他了!”
“若他不喜欢这句,那再告诉他一句——我会争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