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叔已能拄拐走路了,声音也洪亮了,尤其是骂人的时候!”
阿点丢下这句,就挣开无绝的纠缠,快步追常岁宁去了。
无绝叹气——他要听的不是这些啊!
无绝不死心,欲追上前去,却被兴奋的将士们挤撞得险些摔倒,幸而元祥眼疾手快,一把将无绝扶住:“大师,您慢些!”
元祥非但将人扶住了,且一时没有松开的打算,很有耐心地扶着无绝往前走——旁人不知这讨人嫌的玄阳子大师何许人,他还能不知道吗?既是常娘子的阿爹之一,纵然偶尔是有些讨人嫌,但为了自家大都督,他也得好好敬着才行。
走在前面的常岁宁,越是往前,便有越来越多的部下迎上来。
方巢等人也在此等候,此刻正向常岁宁行礼:“大人终于回来了!”
常岁宁看向方巢,含笑点头:“方大教头看起来又魁梧许多。”
做大教头的且保持着如此魁梧健壮的体形,可见即便在海上大胜的消息传回之后,也不曾懈怠过练兵。
除常岁宁带走的水师之外,不包括朝廷之后增援的三万,江都军营中尚有四万余兵力,加上江都被原地整编的徐氏叛军及当初沦落徐正业手中的朝廷俘兵等等,统共合计近九万人,这些时日来,皆在方巢等人的操练范围之内。
“大人离开这大半年以来,我等从未有过半日懈怠,今营中共九万将士,随时等候大人检阅!”方巢的声音掷地有声,双眸有神。
常岁宁满眼笑意点头:“好,不着急。”
她看向方巢身后的众教头们,以及那些或候在前方,或在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
兵者气息是否充盈,只需放眼扫去,一眼便可观出大概。
在方巢等人的陪同下,常岁宁心情很好地往前走着,视线越过那些体魄强健的士兵,看向两侧的渔民百姓。
他们口中高喊着“常刺史”,声音混作一团,喧嚣高昂,眼睛满含振奋与感激。
离得近一些的百姓,在常岁宁向他们看来时,几乎不自觉地便收了声音。
待看清了那走近的青袍少年刺史的气势与脸庞时,挤在最前面的一名年轻渔民却忽然愣住。
他几乎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少女。
那少女着青袍,容色如他见过成色最好的海上明珠,周身气势利落飒沓,本有些清寒的眉宇间此刻含着浅淡和煦的笑意。
她拿明亮清晰的声音对他们说:“近两年来,江都先遭叛军践踏,又遇倭贼觊觎,叫大家受惊受难了。现下江都内乱俱安,海上已平,待下月开海之时,相信诸位定能鱼虾满舱,满载而归!”
那少女说到最后,面上笑意粲然明亮,一如此刻的好天气。
她话语措辞朴素,却是渔民们最想听到的话,有人不禁红了眼睛,有年长的渔民跪了下去叩谢,言语更加朴实:“这一切都是大人您的恩德啊!”
“得刺史大人相护,是江都之福!”
常岁宁已经离开,但那些渔民们在她身后依旧纷纷跟着叩谢,唯有那名年轻的渔民傻站着不动。
见他实在显眼,旁边的同伴抬手扯了他一下:“……黄鱼!愣着干什么!”
姓黄名鱼的年轻人回过神来,看一眼四周,连忙跟着跪下,视线仍然追随那道离去的少女背影,嘴里忍不住惊疑不定地喃喃道:“怎么这么像……难不成,真上身了?”
他年幼时曾见过先太子,虽说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可他怎么瞧,怎么觉得像……尤其是那身气势,简直一模一样。
难道是因为,都是在海边,都是打了胜仗,都是同样的年少,都生得十分好看……所以他弄混了?
黄鱼出神间,被同伴拽起了身:“刺史大人都走远了,该跪时不跪,该起时不起……黄鱼,你想什么呢?”
黄鱼依旧神情怔怔,一时莫名陷在不真实当中,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海上,正值晌午,海水在日光的映照下,浮动着的波光有些刺眼。
嘈杂中,有人高声道:“刺史大人亲口说了,下月便能照常开海,走,都回家补网去!”
“三爷,这回您来我船上帮忙吧,我给您开这个数儿!”
有老人笑着摆手:“我好些年不出海了……”
听着这些杂乱的声音,黄鱼依旧盯着海面,恍惚间,他似又听到了父亲生前的声音——
父亲一直想去更远的海上闯一闯,但老一辈都不赞成,说太危险,没人去过,且守着眼前这片海,图个温饱就很好了。
他年少时,也想过跟随父亲的遗愿,但倭寇横行,还有许多来历不明的海盗肆虐抢掠……
但这回好像不一样了!
他们听说,常刺史在倭国,让倭国做出了肃清管控倭寇的承诺,而他们江都水师这般勇猛,此番在海上杀出了这样的威名……
耽罗岛,东罗,也会继续与大盛保持友好互往。
黄鱼心底逐渐激荡起来,转头问同伴:“大壳,你说,黄水洋和东河外面究竟是什么世道?都有些什么新奇东西?”
同伴见他神情,不禁问:“咋了,你想出远海?”
黄鱼魔怔般点头。
“那得有大船!”同伴嘲笑他的异想天开:“可不是我们的破渔船能去的!”
“大船……”黄鱼眼睛一动,忽而问:“刺史大人的造船坊里,不是能造出大船来吗?”
“那是打倭贼用的战船!”
黄鱼:“可是倭贼已经打完了!为什么还在招工,听说还要加紧造船?”
那同伴闻言,也是一愣。
“我知道了!”黄鱼眼睛发光,无比兴奋,因此语无伦次地道:“刺史大人在海上打出这样的威风,定是想趁机多打通几条海路!所以才有的造船坊!不光是为了打仗才造的船!”
同伴道:“……那也是给那些大商人的,咱们又没钱买大船出海做生意……”
“即便买不起,到时咱们也能跟着去长见识!”黄鱼说着:“那些海商,很多不都是先跟着出海打下手,一步步白手起家的吗?”
同伴只笑他:“大白天的,你做什么发财美梦呢,还是赶紧回家补网去吧!”
说着,摆摆手先走了。
黄鱼却仍沉浸在这场“美梦”中,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海外那些传闻中的新奇神秘之物,一时简直目眩神迷了。
他这厢还在做梦时,有的人却已经在发财了——
一名穿着破旧长衫的男子高举着手中画工潦草的画像:“……常刺史画像,十文钱一幅!辟邪驱凶,出船必备啊!”
“给我一幅!”
“快给我也画一幅!”
黄鱼也猛地冲入人群中:“给我一幅……不,我要两幅!”
一幅挂船上,另一幅,挂先太子像旁边!
常岁宁率三万水师回到军中,将大军安顿下来后,天色已晚。
从军中回江都城,仅一日路程,吕秀才便建议常岁宁在军中歇一晚,明日一早再动身回城。
这些时日,吕秀才一直留在军营中料理事务,王长史又另外拨了几名书吏过来协助。军中大小决策,通常由常阔过目后敲定,他们只负责交接施行,平日里分工明确,一切便也井井有条。
方巢也想让常岁宁明早动身,这样一来,明早还能看一看他练兵的成果。
他现下像极了一个练出了满身腱子肉的人,迫不及待想要脱衣展示出来。
常岁宁无形中按住了他脱衣的手,笑着道:“不急,先将我带回来的将士们安顿好,让他们缓一缓。过几日我会来军中庆功,之后每隔十日也会来军中一趟,有的是机会。”
方巢只能点头:“行!都听大人安排!”
于是,常岁宁前脚刚带人出了军营,方巢后脚便召集了手下的教头们,肃容道:“都听好了,大人过几日要来营中庆功,到时我等刚好演兵庆贺,这几日都抓紧练一练!”
众教头们应和声响亮,无不万分重视。
消息在营中传开,夜中,有士兵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干脆偷偷穿衣起身,去了演武场。
想当初,他们都是一样跟着刺史大人打完徐正业,再打回江都来的,可等到要培养操练水师时,刺史大人却将他们一分为二,一小半操练水事,一大半留在陆地——
结果就是,抗倭的战事全叫那一小半人给打完了,那些人跟着刺史大人出生入死,建功扬名,摇身一变成了黄水洋上最威风的水师……
面对那些水师弟兄们,他们敬佩是真,但红眼病也发作得很彻底。
相比之下,他们待在这军营里,每日除了吃睡就是操练,只偶尔分批巡逻一下……如今刺史大人终于回来,过几日他们定要好好演兵,绝不能叫大人觉得他们是吃闲饭的!
几名士兵怀此决心,结伴来到演武场上,却见此处已有不少人影在……
有人在扛沙袋夜跑,有人在火把下练箭,还有人在拿着长枪呼呼对打。
而走近了瞧,只见那些人都是些身上没挂铜板的——简而言之,多是之前的江都俘兵,和新收编的人。
这些新来的深夜不睡,在此疯狂偷练,怕不是想动摇他们的地位!
可恶,可恨,可怕!
演武场上的竞争之气蔓延之际,常岁宁一行千骑,正踏着月色赶回江都城。
这千人当中,多是常岁宁的亲兵,以及在抗倭之战中功绩斐然的部将。
在船上大睡了数日的常岁宁此刻归心似箭。
她上一次返回江都,已是去年七月七,为无二院挂匾之时,距今已近八个月了。
她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江都城如今的模样。
翌日天光初亮之际,前方隐隐出现了江都城经过了修筑加固的城墙轮廓。
城门不过初开,却已是一番百姓商贩来往出入的热闹景象。
浑厚的马蹄声惊动了百姓,也引起了城门守卫们的注意。
到底是战乱之年,江都虽安,外面却半点也不平静,守卫虽觉得层层防御之下,不可能有敌军一声不响攻来江都,但还是下意识地戒备起来,正当催促百姓们入城时,一名先行的骑兵已经策马临近——
那骑兵一手挥舞着常字帅旗,高声道:“刺史大人回城!”
“刺史大人回城!”
那骑兵一连高喊数遍,清晰地传到了众人耳中。
城门守卫终于回神,兴奋道:“刺史大人……是刺史大人回来了!快!速速相迎!”
百姓间的气氛也沸腾起来。
真没想到,早起的鸟儿不单有虫吃,竟还能见到如此新鲜出炉……不,新鲜回城的刺史大人!
寻常百姓无法探知军情,不知他们的刺史大人究竟何时回来,只知一日日地盼着……天知道,他们盼了多久了!
第446章 封赏旨意
常岁宁初入城中,行路还算通畅,但随着她回城的消息传开,前来迎接的百姓越来越多,道路也开始变得堵塞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