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似乎要追上去的架势,一名宫娥赶忙提醒道:“太子妃,太子应是早朝去了,您是不可同去的。”
魏妙青听得愣了一下,反拿“你该不是觉得我傻吧”的眼神看着那宫娥:“我自然知晓,我是要回东宫去。”
一起来的太子都走了,她也没道理独自在此傻坐到天黑吧?
“对了,我走之前,是否还需再向圣人请安?”魏妙青不喜揣测,于是不懂便问。
她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倒叫那宫娥面色缓和下来,含笑道:“陛下事忙,太子妃不必再特意求见,婢子送您即可。”
魏妙青道了句谢,待出了甘露殿的大门,看了看空荡荡的身侧,试着向那宫娥道:“可否叫人给我另备一顶步辇?”
她来时与太子共乘的那顶,大约是被太子带去早朝了。
宫娥短暂地讶然了一下,却也点头应了下来。
魏妙青舒舒服服地坐上步辇,回到了东宫,见秋菊看得很好,想办花会的心思便开始蠢蠢欲动。
但想了想,她才嫁入东宫一日,太子昏了一夜,圣人也抱病在身……此时办花会,似乎有些过于没眼色了?那便再等等好了。
这个念头在心中落定后,魏妙青不由感慨,果真是世事催人成长,瞧她如今都心思缜密到何等地步了,若日后拿这份心思用来宫斗,那还得了?
可惜如今她连个可以宫斗的对象都没有,初来头一日,竟有些无聊。
魏妙青正想着找些事来做时,只见严女史寻了过来,与她行礼后便肃声问道:“今日太子妃在甘露殿中,竟主动要了步辇?”
魏妙青点了下头:“是有此事,怎么了?”
严女史气结:“太子妃难道不知,这步辇除非是圣人开口赐下,才算合乎规矩,您怎能自行开口讨要?”
从昨夜这太子妃开口向她讨要吃食时,她便觉得不妙了!
“不合规矩?”魏妙青眼神不解:“那她们给我作甚?”
严女史一噎:“……”
她一个太子妃都开口要了,人家宫娥岂能不给!
严女史整理了一下表情,刚要再说,却见魏妙青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宫婢,道:“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嘴碎的嘛。”
这宫婢是与魏妙青一道去的甘露殿,很明显,魏妙青讨要步辇之事便是她告知严女史的。
此刻听魏妙青这样说,那宫婢脸色一变,赶忙跪了下去,刚要请罪,只见坐在椅中的那位太子妃竟向自己招手,语气里透着欣喜:“你到我跟前来,与我说说这宫里的热闹事。”
宫婢愕然。
魏妙青又道:“如你这般碎嘴的,或消息灵通的还有哪些?将她们统统都叫过来,日后都跟在我身边侍奉。”
她语气明快,神情真诚,若怀疑她在阴阳怪气,好似都是对她的一种侮辱和误解。
宫娥听得神情几变,悄悄看了眼严女史,只见女史的脸色俨然又青了两分。
“太子妃……您身为太子妇,是不可妄议宫内诸事的!”
“我只不过想听些热闹来解闷,怎么也不行了?”魏妙青终于拧了眉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是来做太子妃的,又不是来坐牢的。”
严女史微微瞪大了眼睛——这就是堂堂郑国公府出来的嫡女?!
魏妙青大有忍无可忍之势,干脆一股脑道:“我昨日大婚,今晨起身浑身好似被八匹马碾过,哪里走得动这样远的路?向甘露殿讨要步辇又怎么了?非得我强撑着走回来,半路累得趴下,严女史才满意?”
“我若因此丢了人失了仪,严女史是不是又该说不合规矩了?”
“且圣人本就抱病在身,无暇顾及琐事,我若回来的途中出了什么差池,到头来不还是要给圣人添麻烦?不知道的,还以为圣人故意苛待我这个东宫新妇呢!我不给陛下添麻烦,便是为君分忧了!”
严女史已听得汗毛炸起:“您这话实在……”
“行了,你懂什么,闭嘴!”魏妙青打断她的话,柳眉倒竖:“我乃圣人钦点的太子妃,我什么德性圣人再清楚不过,我若突然变得贤良淑德吃苦耐劳,圣人只怕反要怀疑我憋着什么坏水呢!”
“这太子妃该怎么当,我心中自有分寸在,不必你来事事挑剔规训。”魏妙青说到最后,故作凶相,努嘴哼了一声:“再盯着我的刺来挑,我将你换下也不是不能!”
做这个太子妃,她没有选择。但怎么做这个太子妃,她有自己的节奏!
若这东宫的风气容不得她,她便将这鬼风气一把火给整治干净!
适应环境是不存在的,她偏要这环境来适应她这个太子妃。
横竖阿兄早就说过了,她入宫后不必忍气吞声,她就算真惹出什么祸事来,也自有阿兄来给她兜着。
她又不是靠着太子活的,她能在这宫中活几日,同她能不能受委屈没有半点干系,那还得看阿兄和郑国公府的——
只要阿兄一日还是圣人跟前的心腹大臣,她这太子妃便谁也捋不下来。
既如此,她作甚要将自己束得死死的?
魏妙青说着,又瞪了一眼严女史——最讨厌这些空学了些表皮规矩,根本看不清内里轻重,便试图用规矩礼教来拿捏人的。
她魏妙青可不是那等好欺负好吓唬的小女郎!
严女史被训斥得脸色红白交加。
小姑娘的这又一记瞪眼,透着不满的嗔怪,尚有几分天真,半点不足以叫人胆寒,却能叫人颜面尽失。
严女史从未受过这等训,但她偏也清楚魏叔易在天子跟前的分量,一时只有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太子妃提醒得是……”
魏妙青:“那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退下去反省?”
严女史这下更是脸红到了耳根处,匆匆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殿内与殿外的宫人们,凡是听到了这番经过的,无不傻眼。
而“严女史欲管教太子妃不成,反遭太子妃管教”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东宫。
哗然之外,大家又不禁暗暗激动起来,再抬头时,总觉得笼罩在东宫上方的阴霾都散去许多。
此时,魏妙青正躺在贵妃榻上吃着果脯,一边听两名为她捏腿的宫婢小声说着宫中的八卦。
相比之下,太子就有些惨了。
昨夜禁宫血案,在朝野间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百官之间,气氛骇然而又哗然。
即便有马行舟与魏叔易等人竭力稳固人心,但在这十月的京师里,太子依旧汗湿了衣袍,几欲支撑不住。
而不多时,忽有一封急报自洛阳方向传回。
前来传报的士兵跪于殿内,高声道,数日前,范阳军忽然动兵汴州——
每日都在听坏消息的太子,此刻脸上反而看不出太多波动,脑海中却响起一道声音——不然,他以死谢罪呢?
总这样熬着,也不是个事吧?
然而下一瞬,又听那士兵接着道,范阳军已被淮南道节度使常岁宁率兵击退,江都军于汴州城外挫敌数万,并重伤了段士昂!
太子一愣后,猛地站起身来:“……常节使力保汴州,此乃大功,当重赏!”
莫说重赏了,若不是礼节束缚,他甚至想给常节使磕一个!
太子满心感激,眼睛都要红了。
常岁宁率兵于汴州重创范阳军,于朝廷而言,实是近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这个消息连同捷报,很快被呈至甘露殿内。
圣册帝看罢那封由汴州刺史胡粼呈上的捷报,片刻后,却是问那报讯的士兵:“如此大捷,常节使未曾说什么吗?”
士兵被问得愣了一下,将头叩在地上,道:“回陛下,一应战事明细,皆在这封捷报之上了。”
圣册帝久久无言,静静望向那樽徐徐吐着青烟的博山炉。
所以……阿尚如今对朝廷,对她,是一个字也不曾有了。
第542章 马婉来信
常岁宁重创范阳军的消息,在一定程度上暂安了朝野人心。
但这份暂安,仅是针对朝中对范阳军的忌惮,以及对洛阳及河南道形势的忧切。而岭南及朔方节度使惨死禁门外所带来的震荡,并未能因此得到消解。
任谁都能看出,在这份震荡中,得益最大的无疑是益州荣王府。
朝中上下一时间皆在紧急商议对策,以求尽量降低此事带来的冲击。
天色将暗之际,魏叔易从门下省离开后,未曾就此离宫,而是去了甘露殿求见天子。
殿中,魏叔易撩起官袍,执礼向天子跪拜而下,说明了来意与所请。
圣册帝脸上有着少见的意外之色,她看着那跪拜自荐的臣子,心绪几经起落。
良久,帝王才开口道:“魏卿当知,此去危险重重,更胜去岁出使东罗百倍余……”
魏叔易深深叩拜下去:“为陛下解忧,为大盛平乱,微臣责无旁贷。”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魏叔易方听得上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而后,那声音缓缓道:“如此,朕便将此事交予魏卿了。”
魏叔易再叩一首。
不多时,他退出甘露殿,转身踏入了悬浮着琉璃灯火的夜色中。
甘露殿宫门外,司宫台掌事宦官向魏叔易行礼,恭敬地道:“时辰已晚,奴令人为魏相公备下了出宫的软轿……”
这是帝王的恩宠,亦是身份的象征。
“有劳杨掌事,不必了。”魏叔易微微一笑,负手而去:“今夜无风,恰好赏月。”
司宫台掌事便行礼恭送,待魏叔易走远些,他复才抬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将圆未圆的玉盘,的确是个难得清亮的明月夜。
明月清辉,洒落在宫道之上,如覆上一层薄霜,为这夜色又添凉意。
魏叔易一人独行,每过一道宫门,便有禁军向他行礼。
待跨过禁宫大门,等候在不远处的长吉,抱着一件披风迎上前来。
魏叔易未去接那披风,却是驻足于宫墙下,看着脚下的宫道。
石砖上已不见血迹,一切在月色下显得尤为静谧,但魏叔易耳边却可闻搏杀声,眼前可见曾飞溅的血光。
片刻,他微微抬首,看向屹立的宫墙。
昨夜,忽闻禁宫外发生命案,魏叔易脑海中最先出现的念头不是“坏了,要出大事了”,而是——错了,朝廷终于还是犯下了难以弥补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