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让他以如此模样面对,他必然死不瞑目!
崔琅低声恳求间,听得乔玉绵走来,赶忙退至一侧,垂首尽量降低存在感。
但听得那道久违的声音唤了声“宁宁”,崔琅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和从前在京师她常穿的浅色衣裙不同,应是为了方便出入军中行医,她此刻穿着的是湖蓝色裙衫,发髻梳得也很简单,仅拿两根白玉钗固定,一眼望去,清雅利落,气质竟大有不同了。
至于她的面容神情,崔琅未敢细看,他恐与她对视,被识破什么。
崔琅脚下有些舍不得挪步,在心头默念了声“来日方长”,才向常岁宁施了一礼,垂首退了出去。
崔琅未曾看到的是,他退去之际,乔玉绵转头朝他看了过去。
乔玉绵是从城外军营中过来的,她救治罢伤兵,和康芷她们一道儿来了城中,听闻常岁宁一直未醒,恐常岁宁哪里不适,便过来看一看。
崔琅走出这所宫殿大门,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气。
在唐醒的吩咐下,跟随崔琅前来的那名士兵仍候在殿门外,崔琅正要开口让他带路时,忽听身后有稍显着急的脚步声入耳。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见着来人,却是吓了一跳,赶忙回过身去,神情忐忑至极。
下一刻,一道试探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崔六郎?”
崔琅脊背一紧,陡然间进退两难。
他即便想要否认,但一开口便等同不打自招。
“我知道是你。”乔玉绵看着那道身影,声音很轻却笃定地道:“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曾经常常跟在她身后。
那时她的眼睛虽看不到,但她的耳朵辨得出。
这句话叫崔琅怔了片刻。
这间隙,乔玉绵提步走了过来,来到了他身侧,面向他,不解地问:“方才在宁宁面前……你为何不与我说话呢?”
崔琅终于艰难地转过头,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我……”
看到了这个笑容的一瞬间,乔玉绵似乎懂了。
她抿嘴一笑:“我知道的——你正常时不长这样,对吧?”
那次他被家中责罚,带着伤离京之际,她与阿兄同去送别,他隔着马车帘避而不见,直到马车驶出一段距离,他才忽然从车窗中探出,并不忘大喊一声【我正常时不长这样的!】
又喊道:【乔兄他们都可以作证,我平日里要比这英俊多了!】
听乔玉绵提及此事,崔琅的笑容顿时更加痛苦了——自乔小娘子眼疾恢复后,两次相见,偏偏都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分明他平日里大把的时间里都在忙着玉树临风!
老天如此待他,是否有点有失妥当了呢他请问一句!
第554章 是否对乔大夫有意
崔琅在心底怨天尤人之际,脸上强扯出一个苦笑,试图弥补一下颜值,强行解释道:“我平日里十分注重仪表整洁的,今日实是情况特殊……”
“我知道。”乔玉绵弯起嘴角:“我都听宁宁说了,你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崔琅谦虚了一下,看着乔玉绵,忽然道:“从前你不是告诉过我吗,这世间有日月之光,也有萤火之亮,只要愿意,人人便都能发自己的光——”
崔琅很清楚,便是从那一刻起,他心中方才存下了一丝清晰明朗的向上之气。
“之后有一回,我阿娘与我说,做不成像长兄那样的顶梁柱,做一根烧火棍也不错!”崔琅说到这里,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的,眉间到底有两分少年得意:“我想着,烧火棍好歹也能翻出些火花来——这回我这根烧火棍,多少也算物尽其用了!”
乔玉绵眨了下眼睛,瞧着他此时模样,莞尔道:“倒真像是刚烧罢火回来。”
听着这打趣之言,崔琅顾不得赧然,眼中只瞧见了那张恬淡如荷的笑颜。
说来也是不争气,被那双笑眼注视着,他的脸一下子烧红起来,这下更像是个烧火的了。
好在宫灯随风摇曳间,乔玉绵并看不清崔琅脸上颜色,此刻她的视线落在了崔琅的右腿上,问道:“你伤在了腿上?我帮你看一看吧?”
崔琅闻言下意识地往一侧躲了两步,结巴着道:“……这如何使得?”
他伤在大腿处,若是叫她诊看,岂不是占她便宜!
“我如今是江都军中的乔大夫。”乔玉绵认真道:“你不必将我视作乔祭酒家中女郎。”
“我并非是看轻你的意思,我……”崔琅有些手忙脚乱地道:“是我自己不好意思……”
反正他是没办法只将她当作一位大夫来看待的……就当是他这个人心脏好了!
崔琅自认并非一张白纸,从前他的纨绔做派皆是真实存在过的——
可他面对乔玉绵时,一切却都变得不同了。
他不想将任何纨绔手段心思用在她的身上,反而时常自惭形秽,自觉不堪,配不上她这样的女郎。
但他也从未想过自暴自弃就是了……他如今不正在为了能早日与她相配而认真烧火么!
见他浑身不自在,乔玉绵也不勉强:“那便让别的医士帮你看,你好好吃药养伤就是了。”
崔琅乖巧地点头,连声应下,末了道:“那我这便回去梳洗……咳,我是说,我这就回去让医士看伤!”
乔玉绵忍着笑点头:“快去。”
“好嘞!”
崔琅走了两步,忽又停下,回头问:“对了!绵绵,你明日……还在城中吗?”
听得这一声显然是未经思索脱口而出的“绵绵”,乔玉绵脸颊微热,道:“白日应当要去军中,晚间或会回来。”
“那明晚咱们可以一起出来赏月!”崔琅说罢,又补道:“不想赏月,赏菊也行……洛阳城里有好些冬菊都开了!”
乔玉绵点点头,道了个“好”字。
崔琅满眼欣喜,刚回过头走了两步,却再次驻足:“还有一件事!”
乔玉绵:“什么?”
崔琅拿分享天大好消息的语气说道:“我之后就跟在节使身边了!”
乔玉绵怔了一下,眼睛微亮起。
崔琅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往后咱们就能相互照应了!”
也可以一起做很多很多事了。
月色下,少年人的笑意看起来有些傻气。
乔玉绵眼底荡开笑意,微用了些力气向他点头。
“那我回去了,其它的明日再说好了!”崔琅心知自己此刻不俊,哪怕有一箩筐的话,为了形象着虑,也只能往后推。
此次久别重逢与初次相见,同崔琅设想中的情形全然不同。但抛开那份懊恼,他心底的欢喜雀跃却远胜过设想时的心情。
“崔六郎君……”带路的那名士兵,眼瞅着崔琅的嘴巴要咧到耳后根去,试着问:“您与乔大夫是旧识吧?”
这士兵与崔琅是今日刚认识的,但崔琅身上那股子自来熟的气质,很容易感染到身边的人。
譬如此时,他听到士兵这句问话,半点没有自认被人探究或冒犯的反应,而是几分得意地道:“这还用问,那不是明摆着的么!”
这士兵也是个能人,此刻壮着胆子小声问:“那您……是不是也对乔大夫有意?”
崔琅脚下一顿,警惕地看向那士兵:“……‘也’字从何说起?”
“看来您是不知道啊。”士兵兴致勃勃地道:“乔大夫医术高明,怀救死扶伤之心,人生得也这样俊……军中受了乔大夫救命之恩,想要以身相许的人少说也有百十个了!”
崔琅瞠目:“??”
好么,他就知道……绵绵虽只一片医者仁心,但被绵绵医治过的那些人当中,心与他一样脏的人却是不在少数!
“再者说了……”士兵又小声接着说:“乔大夫的身份这般特殊,那可是咱们节使都要唤一声阿姊的……想攀高枝儿的多着咧!”
崔琅的面孔扭曲了一阵,戒备地问那士兵:“阁下莫非也……”
士兵忙摆手:“卑职可不敢!乔大夫,那是天女一般的人物!”
他就是个听八卦瞧热闹的!
下一刻,他摆着的手刚放下,却被崔琅塞来了一枚玉佩,那是崔琅从腰间刚扯下来的。
士兵不解之余,又感到受宠若惊:“崔六郎,这……”
崔琅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揽着人往前走,笑着道:“你今日跟在我身边忙进忙出,一点小心意。”
士兵不安:“可这也太贵重了……”
崔琅摇头:“无妨。”
反正也是花范阳王的银子买回来的。
士兵眼见推拒不得,颇感良心难安:“那不如……卑职背您回去吧!”
他虽八卦,却也是个实在人来着!
“不必不必……”崔琅小声道:“这样,日后你帮我多留意着那些对乔大夫示好之人……”
士兵面露恍然之色。
嗨呀,原来是为得这个啊!
这个好说!
莫说是给他好处了,就算什么都不给,只说一句话,那他也是相当乐意的……历来在八卦这块儿,他最好的就是这一口了!
一路上,倾诉欲极强的士兵的嘴巴几乎就没停过,崔琅咬着的牙齿也未曾松开过,心中的小本子上俨然要记不下了。
虽说突然间多了百来号情敌,但一码归一码,这并未能冲淡崔琅心底的欢喜。
等他回到唐醒让人在宫苑中为崔家人临时安排的住处时,医士已经等在那里了。
医士为崔琅清理伤口时,崔琅口中频频喊痛。
一旁的几名崔家子弟面面相觑。
喊痛原本没什么,到底崔琅一贯娇生惯养,向来不擅长忍痛,从前在家中挨罚时也时常嚎得惊天动地,此时叫他们费解的是,崔琅一面喊疼却又一面满脸笑意,疼得咧嘴也不忘“嘿嘿”两声,看起来甚是古怪。
医士也被崔琅笑得发毛,好似他手下清理得不是对方的伤口,而是挠着了对方的痒肉。
医士谨慎地询问了崔琅一番,虽确认他未曾伤到脑袋,但掂量了一番后,依旧选择在方子里中多加了两味镇定安神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