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一不小心接纳的太彻底,甚至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祈福大典了。
……
祈福七日已满,圣驾遂启程回京。
从清幽的山寺回到了众声鼎沸的朝堂,那些波涛涌动便也随之由暗转明。
次日早朝之上,对于裴氏一族的处置也终于落定。
裴岷已死,凡有牵连者皆论罪处之,抄没家产,经查明不涉罪行之人则不予牵连——
一时间,裴氏族人或入狱,或被流放贬谪,纵余下幸存者,顾不得悲痛感伤,皆仓促携家眷匆匆离京而去。
随着昔日裴氏族人聚居的靖善坊被查抄搬空,煊赫多时的裴氏一族,就此衰败散离。
一场春雨落,京城之外的净业庵中,时有妇人尖利的声音响起。
第74章 如此不守驴德
听着门外传来的疯叫声,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粗布海青的裴氏坐在冰凉的条凳上,看着仆妇取来的吃食,面色沉极:“拿走!”
这些东西她怎么吃得下!
“如今只有这些,娘子忍忍吧……”仆妇苦口婆心地劝道:“婢子听说裴氏族人皆已离京了……眼下娘子还是要保重身子为上。”
“那就去找姚家!”裴氏猛地站起身来,面色咄咄逼人:“我不想再待在这种鬼地方了!我要回京城去!”
仆妇听得心情复杂。
这话说的……
这整个净业庵里的人,又有哪个想呆在这里呢?
可她们为什么不回京城享福呢,难道是因为不喜欢吗?
“娘子……”
“让姚翼想办法去打点!”裴氏眼神反复:“他不能不管我的死活……他欠我们裴家这么多,他不能不管我!”
“还有姚冉……是我生了她,她不能如此不孝!”
她说着,猛地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走向仆妇,紧紧抓住仆妇的肩膀:“那个小贱人回姚家了吗!姚翼是不是已经和她相认了?!”
“婢子昨日打听罢,不是已经同娘子说了……”看着面前神志不清的裴氏,仆妇心中只余下了无奈:“那位常娘子根本就不是郎主的骨肉,此前是娘子误会了……”
“不可能!我亲眼看到的……那幅画!就藏在他书房里!我早就查清了,那个女人是他的远房表妹,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裴氏一把推开仆妇:“姚翼还在骗我!他畏惧我们裴家……所以才不敢承认!”
“我要亲自去问他!”
裴氏快步奔了出去。
“裴娘子这是要去何处?”
裴氏厉声呵斥着拦住她去路的婆子:“滚开!”
“啪!”
那婆子毫不留情,一巴掌重重地打过去,冷笑道:“还当自己是大理寺卿夫人吗!”
“你这卑贱之人竟敢打我……!”裴氏何时受过这等羞辱,尖叫着朝那婆子扑过去。
然她体弱,自入了净业庵后又时常大闹不肯吃睡,根本不是那婆子的对手,对方不过一推,她便倒在了雨中泥水里。
婆子满眼讥讽之色:“裴娘子还是不要自讨苦吃的好!”
毕竟司宫台可是特意叮嘱过,要让她们格外“照拂”这位裴娘子的。
“你们等着……”裴氏怨毒的双眼猩红:“你们且等着遭报应!”
“这世间是有报应在的。”婆子笑着道:“裴娘子能来这专拿来消赎罪业的净业寺,不正是因为报应吗?”
这裴氏都做了些什么,她可是听说了的。
也是个有本领的,娘家垮了,夫家也被她得罪干净了,就连亲生的女儿也被她逼得当众划破了脸——
路走得这样绝,半条退路都没有给自己留,也是少见。
婆子懒得再听对方的疯癫咒骂,撑着伞转身离开。
这样的人,下半辈子就别想着再有机会离开这净业庵半步了。
眼下还敢挑三拣四,口出傲言,待时日一长,为了活下去,不必人教,自然就能学懂事了。
日子还长,且有的是时间叫她慢慢赎罪。
裴氏坐在雨中咒骂着,时而又哭又笑。
雨势愈发地大了,雨水浇泼而下,将灰白的庵庙冲刷的愈发灰暗。
……
京城姚家,姚冉再次提出了想要出家为尼的打算。
姚家老夫人和曾氏劝了又劝,姚夏抱着堂姊哭了又哭,也没能改变姚冉的心意。
最后还是姚翼与女儿单独长谈了一场。
“冉儿,阿父知你有赎过之心,但这世间赎过的法子,远不止于青灯下自罚这一种。”
“冉儿,你该再好好思虑一二……”
最终,姚冉与姚家人各退了一步,暂且留在了府中的小佛堂内礼佛,居于佛堂内,不再见外人。
风雨渐休。
晚间,姚翼于书房内料理罢公务,抬眼看向滴漏,已至亥时中。
姚翼自文椅内起身,转了转有些酸痛的脖子,来至书架前,自暗格中取出了一幅画来。
那幅画在他手中半展开,一张女子画像映入视线。
那画上女子姿容过人,眉目娇丽,似蓄着欲说还休的淡淡哀愁。
“我找到她了。”
“她长得和你很像,幸好是随了你的样貌……”
“但她好像跟你不太一样,不似你这般多愁善感。”
“或是自幼养在将门的缘故,性情倒是利落,胆子也很大。”
“你若是知晓她近日都做了什么,怕是要吓得连夜还魂咯……”
“你要是得了闲,还是得去她梦里叮嘱两句……女儿家行事,到底不宜太过扎眼,否则万一……”
姚翼低低叹息了一声:“女儿家啊,不容易。”
他看着那画上之人,低声问:“九娘,既找到了人……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做?”
问罢却是失笑:“你一贯最是胆小,问你也是白问……你恨不得将她藏在怀里永远不见人,断是不希望她冒一点险的。”
“可这世间事,人各有命,谁又说得定……”
姚翼将画缓缓收起,自语般道:“且再看看……且再看看吧。”
“不过,你还是抽空去她梦里看看吧……”姚廷尉苦口婆心:“打架终归不是好事啊,打赢了还好,输了呢?”
……
当晚,托姚翼的福,常岁宁做了个极血腥的梦。
梦里,有一个年轻的妇人披着发,面色苍白发青,身上的白衣被血染透,她赤足踩着腥浓的血水,朝常岁宁走来。
这情形实在诡异可怖。
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常岁宁内心毫无波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妇人。
在她的注视下,那鬼妇人反倒不自在了,扯了扯衣角,小声局促道:“来得匆忙,未及梳洗更衣……在殿下面前失礼了。”
许是一身沙场煞气过重,鬼在她面前竟也莫名讲究起来。
常岁宁“嗯”了一声,“回头烧些衣裳给你。”
又道:“给阿鲤也烧些笔墨之物。”
说着又觉得麻烦:“还是多烧些纸钱,自拿去买些喜欢的吧。”
这妇人唤她“殿下”,显然知晓她不是阿鲤了。
梦中,妇人流着泪点头。
“有话要说吗?”
妇人犹豫再三,小声说:“听说殿下与人打架了……”
常岁宁点头:“嗯?”
“我……”妇人缩了缩脖子:“那个,若有下次,我会努力保佑殿下打赢的……”
见她这模样,常岁宁虽觉得指望不上,但还是点了头:“……谢了。”
从这没头没脑的梦中醒来,常岁宁坐起身,见窗外天色已蒙蒙发亮,便下了床。
喜儿听到动静便走了进来:“女郎醒了。”
常岁宁如今都是这个时辰起身,她和阿稚轮流守夜,也已经习惯了这个时辰守在外间等着侍奉。
此时走进来,便取了习武用的衣袍,给自家女郎穿衣。
“叫人买些纸钱回来。”
正系衣带的喜儿抬起头:“?”
常岁宁:“多买些。”
喜儿点点头,忍不住小声问:“女郎这是要烧给谁?”
“阿娘。”常岁宁:“我夜里梦到她了。”
喜儿听得忽然有些感伤:“女郎放心,婢子亲自去安排此事,定会办得妥当。”
雨后的演武场,空气格外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