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醒暂时没有办法接近北狄汗王,但是他在阿史德部落中等到了与王后见面的机会。
那晚,那位王后似乎是被他的提议吓到了,果断地拒绝了他。
但唐醒却觉得尚有希望,因为对方并无意揭发他,虽然她的说辞是不想连累族人担上通敌的嫌疑。
之后,唐醒数次去信游说,皆未得回应。
但唐醒也未曾将希望全部押在王后这条路上,他同时也在尝试着接近北狄汗王,只是后者需要时间来经营,且十分考验运气。
唐醒不缺耐心,但是他深知耽搁得越久,后方的伤亡便越重。
就在他下定决心打算孤注一掷刺杀汗王时,忽然得到了一个消息——汗王突然派出王庭一半的兵力,并由阿史那提烈领兵,离开了牙帐。
紧接着,唐醒很快得知,有一支盛军攻入了北狄,接连攻下数个部落,而领军者……竟是他的主公。
殿下她竟然亲自来了北狄!
知晓阿史那提烈的难以对付,唐醒顿时心急如焚,同时他意识到真正的机会来了。
当日,他再次、也是最后一次给北狄王后传信,这次不再是游说,而是告知——他需要她两日内给出是否合作的答复,否则先前他开出的一切条件作废,彼此再无合作的必要和可能。
当晚,唐醒终于收到了那位王后的回信。
向来不缺疑心的北狄汗王到死也不曾想到,要了他性命的正是他眼中那位懦弱无用的枕边人。
汗王是被毒杀的,那毒药无色无味,发作之后一刻钟内便会要人性命。
深夜,王后闭眼静躺,听着身侧的丈夫挣扎着掉下床榻,想呼救却只能发出极其低弱的声音,那低弱的声音里似乎亦有愤怒,愤怒于她这个王后实在无用,竟然睡得这样沉,连丈夫的呼救都察觉不到。
直到动静消失,王后才慢慢起身,唤了外间的心腹婢女入内,一同将丈夫抬回榻上,用心地替他一遍遍擦拭干净口鼻中流出来的鲜血,直到再没有血流出。
之后,王后继续躺在丈夫身侧闭眼休息,直到天色将亮,下人们走进来侍奉,发现了已经僵硬的王,蓦地爆发出惊叫声。
王后被惊醒,跟着惊叫起来,面色惨白,踉跄跌下床榻,颤声让人去请医官。
有侍女哭着说,王的身体已经僵硬,请医官无用了。
王后颤声说,那就去请大祭司施法来救。
无用的王后看起来紧张,愚昧,手足无措。
当然,神力通天的大祭司也未能救活汗王。
汗王之死,势必会影响到战局。
依照传统,王庭官员很快召集各处人马返回,为王发丧。
阿史那提烈起初带大军四处搜寻盛军踪迹,行踪难定,又因大雪阻途,第一次传信的人并未能寻到阿史那提烈,直到后来阿史那提烈带军扎营,第二次传信的人才终于将王的死讯带到。
唐醒最初设想的便是尽快召回阿史那提烈,以解自家主公之困,但却未能如愿,因此他方才入帐,第一句话便是自己“办事不力”。
李岁宁却不这样认为,她听到此处,道:“阿史那提烈此人的主战之心比之他的王兄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他得知了汗王死讯,必然也不会甘心就此退去。”
“且这样也好。”她说:“若他果真回了王庭,之后再想寻到机会和名目杀他却是不易——若他活着,凭借他的野心和能力,他便是最有可能接任王位之人。有这样的人在,战事很难休止,即便我军此次拼力击退北狄,只怕至多两三年,他们便会卷土重来。趁早杀了此等野心之辈,才能为我大盛杜绝后患。”
李岁宁历来主张每一场战役都势必发挥出它最大的作用,从一开始她要的便不单单只是击退北狄,她要此一战后,使北境获得尽量长久的安定。
所有妨碍这个计划的人,都必须要死。
而汗王之死,是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李岁宁看着唐醒:“此次能以最小的代价除去北狄汗王,休困居功甚伟。”
“醒岂敢当得此言!”唐醒道:“属下抵达之后,一直难有进展,此功仅在殿下而已……若非殿下亲自率兵攻入北狄境内,一路攻占北狄部落,将那可汗生生吓破了胆,他也不会出动王庭半数兵力,并让阿史那提烈率兵前去阻杀殿下。而若非如此,那北狄王后断不敢下定决心答应合作之事。”
接触之下,唐醒很清楚,那位王后是个聪明人。
她很忌惮阿史那提烈,若阿史那提烈留在王庭,她即便杀了汗王,也不过是在为提烈做嫁衣,且稍有不慎,她便会因此赔上性命。
于她而言,她既然冒了这样大的险,便该得到同等的回报——而若只是将自己从一个困境中转移到另一个困境中去,她为何要铤而走险?
那些“休战与和平”的大义之言,对她来说还太过遥远,并不足以将她打动。
李岁宁提前了解过这位王后的经历和处境,考虑从此人身上突破,原因有两重。
杀人这种事,总是枕边人最方便下手,杀起来事半功倍;
二则,有了一位如此身份的“同谋”,后续之事才更好收尾。
但说服一位王后去杀她的丈夫总归不是一件容易事,这其中少不了游说和谈判,李岁宁并不认为唐醒先前的游说接触是无用的,而功劳全是她自己的——
若没有唐醒打下的基础,任凭她再如何引开提烈杀死提烈,也无法让那位王后突然间便自主地下定杀夫弑君的决心。
她与唐醒的行动乃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唐醒的功劳毋庸置疑,如此一来,不知免去了多少将士伤亡。
李岁宁半点不曾吝啬对唐醒的肯定及夸赞,单是带着这么多人活下来抵达目的地,已经是超乎常人的存在——他带去的人当中,有五名士兵丧生,却是因为患病,余下之人皆被他安顿妥当周全。
李岁宁从起初便知道,唐醒最适合做这件事,却也没想到他适合到如此地步。
而之所以让唐醒冒险前来,而非直接让身在北狄的眼线传信给王后,便是因为这桩合作注定不易达成,需要持久反复的谈判和游说,这中间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故,少不得需要由心腹来灵活把控便宜行事。且敌国眼线只该存在于暗处,一旦直接出面与人交涉,便有被全部拔除的可能,多年心血将一夕间付之东流。
提到谈判,李岁宁便问唐醒:“那位王后都提了哪些条件?”
“她只让属下帮她杀了两个人,并保证她和公主的安全。”唐醒:“余下的,她想和殿下您当面商议。”
李岁宁:“杀了哪两个人?”
“一位是王庭护卫统领,死于汗王死后的第三日。”唐醒道:“另一人是北狄的小可汗,死在属下动身前夕。”
汗王之死让王庭大乱,混乱之下,有那位王后做他的内应,取此二人性命,便很轻巧了。
唐醒没什么怜悯之心,哪怕那位小可汗还只是个少年人,争斗哪里有不残忍的,人各有命,成王败寇而已。
“她给属下的杀人理由是,这二人疑心汗王之死,主张彻查,实在让她心中害怕。”说到这位王后的说辞,唐醒笑了笑。
李岁宁亦心照不宣。
至此,汗王死了,他唯一的儿子小可汗死了,阿史那提烈也死了……此一行,倒像是灭门来了。
而北狄王庭的局面,势必已然大变了。
李岁宁旋即向崔璟问:“照此说来,阿史德元利此时应当已经在赶回的路上了?”
崔璟点头:“他率一万骑兵返程,三日内应当便能抵达北狄王庭。”
李岁宁微抬眉:“仅率一万人马吗。”
崔璟:“元利此人很聪明。”
唐醒也认同地点头,旋即又觉得不太对:“按说阿史德元利返归北狄,应当早于崔大都督才对……”
早在汗王之死的丧讯被送出王庭之前,那位王后已经提早托他快马传密信给她的兄长了——早到什么地步呢,早到她刚答应与他合作,还没动手实施毒杀呢,就第一时间先托他将信送出去了。
丈夫还没开始杀,她已经开始报丧。
至于唐醒是如何知道书信内容的,自然是因为他拆看过了——万一对方使诈怎么办?他总要先过眼。
这一看却是叫他忍不住称奇,那位王后在书信中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的兄长,她杀了汗王,处境危险,请阿兄速速归来,护她们母女周全。
据唐醒所知,这兄妹二人乃是同父异母,元利因有一半汉人血统,并不被族中喜欢,但他这个妹妹,倒是极其信任他,且似乎很能够拿捏他——比起汗王之死,王后笃信,她的“处境危险”四字,更能够催促她的兄长归来。
不过,她这位兄长归来的脚步,似乎比预料中慢了些,竟慢于崔大都督这么久。
“对啊。”李岁宁也抬头看向崔璟:“你何故会来得这样快?”
第627章 你需要她的认可
“因有殿下开路在先。”崔璟答:“我循殿下留下的足迹暗号而来,自然行路畅通迅速,否则只怕数月半载也难抵达此处。”
接着,才又道:“再有,唐将军提到的那封王后密信,我也见到了。”
他垂眸看向披衣披发而坐,抬头看着自己的李岁宁,与她解释道:“送殿下离开的那晚,夜袭敌营之后,所俘敌军中,有一人乃是阿史德元利的得力部下,我策反了此人,放他归去,让他充当我军耳目——”
当晚情形混乱,许多北狄军惊逃四散,哪些人与大军走失了,哪些人被俘虏了,谁也不可能分得清。
那名得力部将寻到一支逃散的北狄军,与他们一同归去,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而被策反者显然不会只此一人,他们必要时相互配合,也相互监察彼此。
王后予她兄长元利的那封密信,正是被那名被策反的部将截了下来,先送到了崔璟手中。
王后未杀夫而先报丧,的确有人第一时间来“奔丧”了——却非她的兄长,而是崔璟。
那封密信被崔璟扣下整整五日,才被送到元利手中。
军中有擅长“窃信者”,以薄刃自信封底部切开缝隙,取信而出,观信后,重新复原修补,寻常人几乎看不出痕迹——协助唐醒行事的探子中也有人精通此技。
于是,那封已被看了两遭,名为密信却早已不“密”的书信,迟迟才传到元利手中。
对此,唐醒全然不觉得哪里不对,那信是北狄王后让他送出去的,既然愿意经他的手,想来也是默许他能看的,他能看,崔大都督何以不能呢?
李岁宁却默然了片刻,她倒不是觉得窃看信件有什么不妥——
归根结底,崔璟是因为占下了消息的先机,并拖慢了阿史德元利的动身时间,才会率先抵达,可他张口却先道,是因为她“开路在先”的缘故?
他当真很擅长夸大她的功劳,而将自己所行之事统统一笔带过。
李岁宁琢磨了一下,觉着若非自己足够清醒,只怕迟早要被他给捧成个傻子了。
崔璟浑然未觉得自己的思路有误——在这从未踏足之地,她带军先行,蹚出了这样一条血路,而他不过是看了封信而已,二者岂能相提并论。
汗王死,元利未必有再战之心,但若任由元利先行返回北狄,却未必不会给她造成威胁——接她回家是很重要的大事,不宜有丝毫侥幸怠慢。
他听了她的话,守好了家门,而除了守国门,迎她回家亦是他长久来的夙愿。
所以,他便自作主张先来一步,以断绝那些未知的“未必”。
这份心意崔璟未曾明言,亦无需明言。
紧接着,他说起李岁宁走后的战况以及各方动作,以便她对如今的局面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那场飞火夜袭后,阿史德元利的行军变得更加谨慎,在北狄军中也招来了更多不满的声音,有些部落统领声称“不信邪”,执意率兵攻袭关口,却无一不遭到守关盛军的重创。
北狄军久攻不下,崔璟趁机发动了数次突袭,无一败绩。
再加上李岁宁攻占下的部落,开始向前线求援,那些本就损失惨重的部落族人唯有撤兵赶回后方——这恰是李岁宁深入北狄釜底抽薪的原因之一。
而在李岁宁的安排下,那些人得到的消息真真假假,有些大的部落并非她能够攻陷的,但她同时也放出了假消息,为得便是尽可能分离前线兵力,减轻前线压力。
另一边,为免那些北狄军赶回之后,会对李岁宁造成威胁,崔璟在他们撤退的途中设了不止一场伏击,减杀他们的兵力,拖延他们的脚步——在那时,他便已经在为去寻她而做准备了。
见王后密信之后,早已准备妥当的崔璟几乎是即刻动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