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疆域辽阔,此时的大盛也并没有与之死战到底的能力,此番大胜是领军者之能,是凭借一股高昂的士气,是飞火神器加持,而非代表大盛拥有如何强盛的国力。
相反,连年战乱的大盛,此刻急需休养生息。
吐蕃军遭受重创之下求和,于时下而言是最好的局面。
李岁宁得闻此讯,大为开怀,传令着上将军崔璟收兵回京。
大捷的消息传开,朝堂之上百姓之间也一片振奋之气。
有大臣提议需早日定下登基吉日,李岁宁从无绝和天镜卜算出的三个吉日中,挑了最迟的那一个,在六月下旬。
有官员委婉提醒,会不会太迟了些,只听皇太女殿下道:“我要等上将军归京。”
出言提醒的官员愣了一下,其他人也大多怔了怔,旋即有人笑着赞成说道:“上将军辗转驻守北境近五载,乃当仁不让的护国功臣是也,殿下如此思虑,不可谓不贤明。”
这上将军崔璟手握重兵,这些年来又累下无数战功,守北关,退吐蕃,募兵养马,在军中的威望已是重之又重,此人一身反骨,稍有不顺心,只恐会生出异心……
至于那些无足轻重的传言,在真正的大局大事面前,又算得上什么?人心都是善变的,况乎利益当前。
这种关头,稳住此人,安抚其心,的确是不能马虎的大事……太女殿下虽行事随心,却也实在英明。
听着一片称颂声,魏叔易只是笑着不说话。
也有大臣开始烦忧,待这位上将军回京之后,究竟要如何赏赐,才算妥当?此事也很紧要,便有官员商议起来。
一片商讨声中,有官员不由得看向魏叔易:“……魏相今日为何迟迟不语?”
魏叔易微微抬眉,笑微微地看向上首的太女殿下:“魏某相信太女殿下自有妙计。”
思来想去,既然赏无可赏,想要“稳住”崔令安,安抚朝野天下人心,似乎也的确仅有那么一条路可选了。
魏相在心底喟叹——真是时也命也,旁人羡慕不来。
在一派有条不紊的忙碌景象中,日子过得飞快。
六月十六这一日,京郊外蝉鸣震天,苍穹碧蓝如洗。
一声声响亮的鹰啸传来,前去探看的一大两小三只鹰盘旋着从北边回还。
“回来了,小璟回来了!”阿点欢喜万分地往前方奔迎去。
在此相迎的官员们也立即从官道旁搭起的凉棚下行出,纷纷望向北面。
又翘首观望了片刻,果听得马蹄声传来。
盛夏里,马蹄急。芳草葳蕤,未见尘烟。
一人一骑率先出现了众人的视线中。
战事已休,正值暑夏,马上之人未着盔甲,一袭鸦青袍,一匹通体乌黑油亮的河曲马,自北面远归而来。
听得诸声,銮车前垂着的重重天青色纱帘被一只手打起,旋即,浅碧色裙衫飘扬,外罩圆领纱袍色如碧玉石般剔透生辉的身影,轻盈地跳下车来。
第653章 百年不遇情爱脑(含感情戏不喜勿入)
马蹄声慢下,随着距离被缩短,迎候的官员得以见到了那为首的来人。
许多官员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崔璟,其中也包括常阔,一别近五载,此时再见,只见那青年竟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扎眼,时间和战事为他更添了一重凛然气势。
汗水如清泉洗其俊颜,清爽干净,下马之际,衣袍翻动间,带着夏风特有的热烈与清新。
这种场合之下,将注意力率先放在那张脸上,难免有轻重不分喧宾夺主之嫌,自律的人已经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太过浅薄,但三问三省之下,却觉得还真不是……此等程度的俊美,实属世间罕见,他们会被夺去视线,那实在是人之常情。
众人很好地与爱美之心和解了,只是反复提醒自己,勿要被这美色所惑,从而忽略了此人的危险之处。
众官员们自觉分列两侧,恭迎这位建下了不世功勋的青年上将军。
崔璟在距离众人十步开外处下马,此刻只看向那道向他走来的身影。
天地万物俱静,蝉鸣仿佛也凭空消失了,可他分明又不曾失去听觉,他很清楚地听到了她轻快的脚步声,甚至就连她的衣角随着行走微拂于风中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她笑着走来,就要来到他面前时,崔璟才迟迟地抬手,正要行礼时,李岁宁却快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在崔璟的感受中,时间与风声突然都放慢了。
她的袍袖轻纱柔软若流云,她的手指干净白皙有力,崔璟看去时,下意识地觉得很安心,看来分开后,她应当未再受伤了,虽然必当忙乱,却至少将自己养得很好,这样实在很好。
如今他回来了,日后也一定不会再让她受伤涉险了。
一切思绪只在一瞬之间,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声音很快掩盖了所有。
李岁宁拉起崔璟,转身走向众人。
夏风拂起二人的衣衫袍角,李岁宁在前,崔璟在后,她笑着拉着他,他怔怔然由她这样拉着。
前方的一些官员见状,不禁愣了一下。
这……这,虽然说,君臣执手自古乃是佳话,上将军如此大功当得另眼相待,可是……这一幕看起来,却是很难让人不多想吧!
是因这君臣间有着男女之别,是他们看待此事的眼光有问题吗?
众人心间陆续掀起波澜,脑海中猜测纷纭,但没人敢表露分毫,为首的官员们抬手执礼,声音如常地道:“下官等恭贺上将军凯旋!”
行礼声道贺声此起彼伏。
李岁宁从容地拉着崔璟来到人前,此刻便也自然而然地放开了他,由他向众人还礼:“有劳诸位大人在此等候。”
随着众人纷纷上前与崔璟道贺寒暄,守在不远处的长吉,看着那被众人围起,却因身高优势而未曾被淹没的青年上将军……长吉只觉眼睛被刺得生疼。
此时所见,与长吉设想中全然不同。
他想象中的崔大都督——顶着酷暑烈日赶路,必然晒得一张黑红脸,一脸乱胡茬,嘴唇脸皮干燥起屑,满身汗水酸臭!
可眼前的崔大都督,为何却如出水芙蓉般干净动人?英姿美色竟更胜从前!
这世上的美色可以不讲道理,但不讲道理到如此地步,若说未曾提早精心打扮,长吉却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他疑心崔大都督这一路来,必然藏在车内捂了一路,至少也是戴了斗笠遮阳的,更重要的是,最多在五里外,定然提早洗尘更衣过……
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论起心机,全然不是寻常武将可以作比的!
这样重的心机,就没人看得出来吗?有行军经验的太女,难道也看不出来吗?
长吉无奈愤恨间,察觉到一双视线朝自己寻了过来,他拿余光一扫,便知是崔元祥那厮,是以刻意避开那视线。
元祥追寻长吉的视线,长吉便继续躲避,或看右侧,或看左侧,或望天,或盯着路边杂草,拒不与元祥对视,誓不留给元祥炫耀示威的机会。
然而元祥锲而不舍,越走越近,就差将眼睛贴在长吉脸上了。
“长吉,你眼睛也出问题了?”元祥问:“其他的伤应当不要紧了吧?近日身体如何?”
“……”长吉看着眼前元祥不似作假的关心,只觉这分明是独属于赢家的松弛与大度,不屑再拿他当对手看待了,方才待他如此友善!
长吉倍觉受辱,元祥察觉到他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回头我请你喝酒,上回在灵州时,我答应过为你庆功的!”
不远处,众官员间,魏叔易正含笑向崔璟道:“魏某与太女殿下在京中等候崔大都督已久,今日总算等到崔大都督凯旋。”
崔璟看着他:“辛劳魏相这般尽职挂念崔某,来日必当设宴摆酒相谢。”
“这酒我来摆!回头都去我那里!”常阔爽朗开怀地笑着,拄着虎头杖走来。
崔璟抬手向他行礼:“常大将军。”
常阔满眼笑意地点头,伸出一只手去,先是拍了拍崔璟的肩,再又捶了捶崔璟的胸膛,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
虽是酷暑赶路难免清减些,但人还是相当结实的,他很满意。
他已听孟列大致说了,从某方面来说他也算半个岳父,做岳父的验看验看也很合情理吧。
做完了岳父该做的事,常阔问起当爹的该问的话:“对了,我家那臭小子可也在这先行队伍中?”
崔璟点了头,回头看向渐渐跟上来的人马。
乔玉柏已快一步迎上前去,朝着刚下马的人影招手:“岁安!”
“玉柏!”
常岁安丢下缰绳快步走来,一把将乔玉柏抱住,重重地拍了拍乔玉柏的后背,乔玉柏只觉心肺都要被拍出来了:“……仗果真不是白打的,你这力气又见长啊!”
“那当然,咱们都快五年没见了!玉柏,你也变了许多,像个大人了!”常岁安边看向人群,边问:“我阿爹和宁宁来了没有?”
“都来了!”乔玉柏交待道:“但你待会儿切记……”
然而话未说完,常岁安已然迫不及待地快步奔了过去。
李岁宁和常阔走了过来。
常岁安高兴得像个三岁孩子,几乎要跳起来喊:“阿爹,宁宁!”
“啪!”常阔一巴掌甩在儿子脑袋上,瞪眼道:“什么宁宁,喊殿下!”
提醒未遂的乔玉柏毫不意外,嗯……毕竟他也因为这个挨过父亲的打。
“阿爹……”常岁安陡然红了眼眶。
倒不是因为疼,阿爹也没使两成力,否则他少说要飞出两丈远,他只是……太怀念阿爹的大耳刮子了!
要知道,他足有一千八百日没见过阿爹了!
常岁安撂袍向常阔跪了下去,哽咽着叩首:“阿爹!儿子不孝,一直都未能在您身边侍奉呜呜呜……”
常阔很觉丢人现眼,正要将人拽起来时,忽听身后有响起,伴随着略急促的脚步声:“岁安回来了!”
常岁安抬起头,便见大长公主带着李潼快步而来,常岁安先是唤了句“李潼阿姊”,再想唤大长公主时,却不知在此等场合下要如何喊才合适,便拿征询的目光看着已经相认过的阿娘。
他跪在那里,泪眼汪汪,弱大乖巧,落在一位母亲眼中自然是可怜可爱,无法拒绝,加之大长公主认为这是个挑破的好机会,遂在常阔看不见的角度,向常岁安悄悄点头,投去慈爱鼓励的目光。
于是,常岁安嘴巴一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阿娘!”
而后,一声同样响亮哽咽的应答响起:“诶!我的儿!”
常阔眼睛一瞪,头皮一紧:“?!”
就这么当众喊破了?
他还等着再拿一拿乔,让李容这女人在他身上多花些心思呢!
这一喊一应,清晰地传入了在场许多人耳中。
除了傻眼的乔玉柏之外,一道道震惊的视线投来,众人只见宣安大长公主上前几步,含泪扶起了那位征战归来的常小将军。
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