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彤在心里想笑,表舅不装了?不再哄她来见娘了?
屏风后的人淡淡地说道:“让这孩子进来,我看看她。”
陶世遗应声,看向站立在旁的沈彤,小姑娘的脸上还有泪痕,张着小嘴,呆呆地看着那座屏风,像是给吓到了。
“彤彤,乖,到屏风后面去,你不是想见你娘吗?”
陶世遗温柔的语调让小姑娘反应过来,她怯怯地缩了缩身子,对陶世遗道:“表舅,我娘在哪儿?”
“到屏风后面,就能知道了,听话。”陶世遗说着,轻轻推了推小姑娘的身子。
“好。”沈彤答应着,轻手轻脚走进了屏风。
屏风后面是张胡床,胡床旁的小几上点了一盏四角宫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半倚在胡床上,一条腿平伸,另一条腿则半搭在床沿,有个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跪在地上正在给他捏腿。
沈彤有些怕生,她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只受到惊吓不知所措的小鹿。
“来,走近一点儿,让我看看。”大汉的声音依然低沉,目光炯炯望着沈彤。
沈彤向前挪了几步,站在了胡床前。
大汉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沈彤,对那个女子道:“沈家人的鼻子都长得一个样儿,这小姑娘倒像是沈家骨血。”
女子噗哧笑了:“魏头儿的记性可真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沈家人的鼻子是什么样儿的。”
“记得,当然记得,不敢忘,不敢忘啊”,大汉说着,朝着沈彤招招手,“别怕,我问你几句话。”
沈彤又上前一步,与大汉离得很近。
大汉再一次打量她,问道:“读过书吗?”
沈彤摇摇头。
大汉又问:“前两日听说你病了,这会儿可好了?”
沈彤把头垂下,接着,她又抬起头来,忽闪着大眼睛反问:“大叔,我娘呢?”
“你娘?”大汉想起刚才听到陶世遗哄骗小女孩说的话,微微一笑,“想见你娘?”
大汉笑着摇摇头,却又叹了口气,像是有几分惋惜:“陶世遗,这事办得不够漂亮啊。”
站在屏风外的陶世遗身子猛的一震,握紧了拳头。
他被沈彤刺了一刀,虽然并无大碍,可毕竟是受伤了,加上沈彤在前面跑得太快,他要紧紧跟上,扯动伤口,这会儿又流出血来。
陶世遗强忍疼痛,故作镇定:“魏头儿,不瞒您说,关家的人盯得太紧,关明觉更是百般折辱,陶某这才不得不提前把这孩子给您送过来,还请魏头儿多多包涵。”
“关家的人啊,呵呵,关良弼死后,关家活着的人,还能算是人吗?”魏头儿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哈哈大笑。
“是,关家早就不能算是人了,所以早无世家风范,行事宛如疯狗一般,如今陶某遍体鳞伤,俱是拜关家所赐。”陶世遗说到伤心之处,用衣袖抹抹眼角。
魏头儿一声长叹:“唉,事虽如此,可是这事你办得确实不好,不说别的,外头的尾巴就是你带来的吧,我若是让人收拾他们,万一留下活口……你说,我回去后,该如何向主上回复呢?”
陶世遗一身冷汗,他也不知道是伤痛还是被魏头儿吓的,他硬着头皮说道:“在下一介书生,承蒙魏头儿器重,对在下而言,魏头儿便是倚仗,主上那里,还请魏头儿美言几句。”
听他这么说,魏头儿的嘴角动了动,浮上一丝冷笑。
“白头发老爷爷说了,只要彤彤跟着表舅来见大叔,彤彤就能见到娘了,大叔,我娘呢?”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彤忽然开口,清清亮亮的童音,让屏风内外的两个人全都吃了一惊。
魏头儿微微抬起身子,目光如炬地看着床边的小姑娘:“你说是白头发老爷爷说的?”
“是啊,白头发老爷爷说的啊,表舅也知道啊,我娘呢?表舅,彤彤听话,彤彤乖,彤彤不哭,让彤彤见娘吧。”小姑娘抽噎着,她很害怕,她不敢哭出声,表舅会生气,白头发老爷爷也会生气。
屏风外的陶世遗如坠冰窟,蓉娘这个贱人,没给死丫头喂下寒食散,果然给他生出祸端了。
“魏头儿,您别听小孩子胡说……”
“小孩子没有胡说吧,方才我还听你告诉她,进来就能见到她娘了……白头发老爷爷,那是关明觉吧,你把这孩子送过来,是想让京城的人知道,我来了此处?”
魏头儿的声音越来越冷,说到后面,已是声色俱厉。
就在两天前,他还让人催促过此事,可那时陶世遗说孩子病了,而今天,陶世遗却忽然连夜带着孩子过来了,这件事本就可疑。
“陶世遗,我听说你那长子很是聪明啊,是个读书种子。”
第20章 第三个孩子
陶世遗膝下二子,长子陶颂之,今年九岁;次子陶赋之,今年八岁。陶颂之五岁开蒙,甚是聪慧,陶世遗对两个儿子寄望颇深,尤其是长子陶颂之,去年陶世遗还去了三百里外的韶阳府,拜访一位曾有一面之缘的老翰林,只等明年开春,就把陶颂之送去韶阳府,跟着那位老翰林读书。
现在听到魏头儿提起陶颂之,陶世遗的心便提了起来。
早在蓉娘去见黄氏之前,陶世遗就让妻子王氏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十里铺王氏的娘家,这些日子,他也住在十里铺。
而现在魏头儿忽然说起长子陶颂之,陶世遗飞快地把妻儿出府那日的情景想了一遍。
府里人都知道,大少爷陶颂之夜里起来读书,受了风寒,因此那天出府的时候,虽然风和日暖,可是府里都看到,大少爷陶颂之穿着斗篷,还戴上了风帽……
所以出府那天不会有差错,而到了十里铺后,陶颂之也一直病着,每天都有药渣子端出去倒掉。
把这些想了一遍,陶世遗松了一口气,没有差错,想来魏头儿就是想要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还有老婆孩子。
陶世遗满脸委屈:“魏头儿,在来此之前,陶某刚刚让这孩子给刺了一刀,您可以让人查看,小孩子怎会出手伤人,陶某早就问过,是关明觉指使这孩子来行刺陶某的,孩子就在这里,您一问便知。”
隔着屏风,陶世遗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他当然更不能看到魏头儿眼中的嘲讽。
关明觉派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行刺?
如果关明觉是这样的老糊涂,关家还能撑到今时今日?
魏头儿忽然有些不确定了。当初主上得知沈家的小儿媳被替换的消息后,便立刻派人四处寻找,从北到南,找了整整五年!
直到他们找到了陶世遗……这个消息就是陶世遗放出去的。
主上想要得到沈家的孩子,因此明明知道陶世遗是待价而沽,一边和关明觉合作,一边又和他们谈条件,可是他们还是答应了他。
可是现在看来,魏头儿觉得自己太过仁慈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托起沈彤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
“你叫彤彤,你娘可有说过,为何会为你取了这个名字?”魏头儿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沈彤的身体猛的一震,她想起这人是谁了!
魏头儿却以为她是害怕了,目光更加柔和,如果不是他的满脸胡子,真的像是一位和蔼的人。
沈彤却几乎想要拔腿逃走了,怎么会是这个人?
他不姓魏,他的名字叫屠卫,人称千面斩!
前世沈彤见过他三次,一次他是个白面微须的书生,一次他是个毫不起眼的市井小民,而另一次则是个刀疤脸。
而现在出现在沈彤面前的屠卫,则是满脸虬髯。
也不知哪一个是他真正的脸,或许都不是。
屠卫冰冷的手指触在沈彤的下巴上,那手指离她的咽喉只有寸许,沈彤全身汗毛立起,她紧咬牙关,什么也没有说。
屠卫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惊惧,小孩子害怕了。
“无妨,别怕,告诉大叔,你娘为何给你取名彤彤。”他重复了一遍。
沈彤终于缓和下来,她怯生生地说道:“不……不知道。”
“不知道啊,那你总知道来表舅家之前住在哪里吧?”屠卫温柔地说道。
“住……住……不记得了。”小姑娘全身颤抖,她能感觉到屠卫在手指上用了几分力气,她的下巴一阵生疼。
“不记得,你八岁了,怎么会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记得,真是不乖呢,好好想一想,只要你想起来,大叔就送你去见你娘。”屠卫的手指轻轻松开,可是另一只手却捏住了沈彤的肩膀。
小孩子的肩膀瘦削单薄,随时都能被捏得粉碎。
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疼痛,沈彤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她求助地看向屏风,那个带她来的表舅就在屏风后面,表舅快来救她啊。
“我想找我娘,可我真的不记得家在哪儿,婆婆没有告诉过我,表舅也没说过,大叔,我好疼,你松手啊!”
屏风外的陶世遗瞪大了双眼,婆婆,什么婆婆?这孩子在说什么?
坏事了,今天果然是要坏在这个小东西身上!
屠卫却依然微笑,他柔声问道:“婆婆在哪儿?”
沈彤摇头:“不知道,陶管家把我和两个姐姐接到表舅家里,我就再也没见过婆婆了,是真的,我不知道婆婆在哪儿。”
“婆婆姓什么?”
“姓王。”
这一次终于有她知道的事情了,小姑娘回答得又快又好。
屠卫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问道:“姓王的婆婆?”
女子想了想,答道:“上个月初六,陶世遗的管家陶三村从王牙婆手里买走三个孩子,共计五十两银子。当天夜里,王牙婆租住的房子走水,王牙婆连同手里尚未卖出的七个孩子全部烧死。”
“买走三个孩子,眼前是一个,还有两个呢?”屠卫来了兴趣,他看向沈彤,“那两个姐姐呢?”
“春鹊姐姐和芳菲姐姐一直陪着我,我昨天还看到她们,可是后来不知去哪儿了。”沈彤没有说谎,春鹊和芳菲真的一直陪着她。
“是吗?原来是这样!”屠卫哈哈大笑,忽然,他从胡床上坐起身来,一只手拎起站在一旁的沈彤,朝着屏风扔了出去!
“来人,把陶世遗拿下!”
当那女子说出他在王牙婆手里买下三个孩子时,陶世遗便知道完了,真的完了!
他的确是买了三个孩子,但却不是三个女孩,而是一男两女。
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那个男孩是打扮成女孩模样带进府里的。
两个女孩被带进那个小院子,而那个男孩则一直都在妻子王氏的院子里,直到王氏带着儿子去了十里铺。
可是现在屠卫认定那第三个孩子就是沈彤,而他却不能说出真相。
因为那个叫蓝采的孩子,是他买来给长子陶颂之做替身的。
怔怔之间,沈彤娇小的身体撞上了屏风,黄花梨的屏风轰的一声倒了下来。
第21章 她不是沈彤
这座黄花梨的屏风有四扇,每扇上有一幅花鸟图,代表春夏秋冬四季,做工精细,价值不扉。
沈彤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屠卫把她扔出来时用了几分力气,也多亏他用了力气,否则仅凭沈彤的娇小身板,十之八、九会撞上屏风后就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