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不问了还不行,难怪……”
“难怪什么?”萧韧依然瞪着他。
周铮讪讪:“难怪岳阳和蒋修杰说你长大了。”
萧韧不解,这和他长没长大有关系吗?
再说,他早就长大了。
这时,先行回家换衣裳的岳阳和蒋修杰也来了,两人进门时,刚好碰到王府里来送酒席的内侍。
两人连二门都没进,就打发各自的小厮去呼朋唤友,于是半个时辰后,清水巷里萧家的宅子里便热闹起来。
酒足饭饱,有人投壶,有人吹牛,一直玩到天黑下来,清水巷的仆从们司空见惯,早早地收拾了客房,于是,就连住在隔壁的蒋修杰也没有回家,客房不够住,有人打地铺,总之,连同他们各自带的随从小厮,没有一个回家的。
第二天,周铮一睁眼,就说今天他要给萧韧他们接风洗尘。
周铮请客就不只是喝酒这么简单,他包下了西安城里有名的风雨楼,请了五六个清倌人做陪,大家在风雨楼玩了一天,到了晚上却没回自己家,齐刷刷跑到萧韧家里过了一晚。
第三天,萧韧天不亮就起床了,蹑手蹑脚走出房门,刚刚吩咐小栗子把追风牵到府外等着,就见蒋修杰像只鬼似的跳了出来:“骑马啊,出城打猎啊!”
这时,又有几个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披着衣裳跑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都起床都起床,出城打猎了!”
还是周铮提议:“离慈安庄不远有处山林,我让人去探过,那地方打猎最好不过。”
慈安庄就是宜宁郡主收养孤儿的那座田庄,宜宁郡主曾被封为慈安居士,因此田庄得名慈安庄。
萧韧已是满头黑线,听到周铮的提议,他那寒冬腊月般的脸色才渐渐转暖。
“既是去那里,不如叫上宜宁吧。”萧韧说道。
“不用不用,宜宁前几天已经去了……沈姑娘也去了……”周铮说到这里,用衣袖掩着嘴打个哈欠,为了不让小七逃走,他半宵没睡着。
嗯,关于那只青花瓷坛的来历他已经知道了,蒋修杰告诉他的,蒋修杰说的时候挤眉弄眼,神秘兮兮。
到达慈安庄时已近晌午,一进庄子就看到一群五六岁的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看到庄子里来了生人,孩子们停下脚步,拔着脖子好奇地看过来。
这时,一个婆子从里面走出来,粗声大气地叫孩子们回去吃饭,有随从过来对婆子说道:“三公子和七少到了,你快进去通传一声。”
婆子哎哟一声,冲着众人福了福,便赶着孩子们急匆匆进去了。
周铮笑道:“通传什么,这里的人每日忙得很,我们自己进去吧。”
庄子里面有个院子,院子里摆了七八张大桌子,每张桌子都围着十几个孩子,饭菜还没有端过来,孩子们有的在玩筷子,有的在打着玩,刚刚在庄子里玩的那几个小的也在里面。
萧韧只来过慈安庄一次,那时还没有这么多孩子,他看着那些十四五岁的孩子,对周铮道:“这些也是孩子?”
周铮道:“当然是孩子了。”
萧韧在心里腹诽,沈彤比他们还要小,却还隔三差五来照顾他们。
这时,有孩子喊道:“小妹来了!”
只见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娃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歪着脑袋看向院子里站着的一群人,终于,她认出了周铮。
“三公子好。”
周铮微笑:“郡主和沈姑娘呢?”
“郡主听说三公子来了,可是没见您过去,就让我来这里看看,您果然在这儿。”小妹笑嘻嘻地说道。
周铮道:“我们这就过去了。”
小妹答应一声,飞奔着跑了。
看着小妹的背影,周铮笑着对萧韧说道:“那是沈姑娘身边的人。”
萧韧皱眉:“她终于舍得不要芳菲了?”
萧韧当然猜错了,片刻后他就看到了悄悄冲他做鬼脸的芳菲,以及和芳菲在一起的沈彤。
如果不是旁边站着的是芳菲,萧韧差点儿认不出沈彤了。
沈彤的头发已经留起来了,梳成小姑娘的双螺髻,各插了两朵指甲大小的绉纱头花,而且她也长高了,萧韧记得上次见到她时,她和芳菲差不多高矮,现在比芳菲高出半头了,远远看上去,已经像个小少女了。
萧韧怔了怔,心里莫名的空空落落,像是有什么重要东西被他错过了……
“萧韧,好久不见了。”沈彤笑语盈盈,她笑的时候还和以前一样,大眼睛微微眯起,像两弯新月。
萧韧笑笑,没有说话,直到众人一起去饭厅吃饭,他走在后面,对同样走在后面的沈彤说道:“我是前天回来的,这两天太忙了。”
沈彤笑着说道:“我以为你还要过几天才回来呢。”
前些日子,她收到过萧韧的信,信上说最近会回来,沈彤还以为要晚些时候。
“嗯,好久没有回西安了,就提前回来了。”萧韧低声说道。
第235章 心悦
萧韧说完,就快步向前走去,身后忽然传来沈彤的声音:“萧韧!”
萧韧迈出去的腿硬生生收回来,他转过身,问道:“怎么了?”
春日正午的阳光下,沈彤笑容灿烂:“萧韧,你晒黑了。”
真是无聊啊,叫住他就说这个?
萧韧没说话,大步走进饭厅。
田庄里并不富足,宜宁郡主来了,也是和孩子们吃同样的饭菜。
今天吃的是菜肉包子和玉米面粥,男一桌女一桌,中间没有拉帘子,周铮笑着说:“都不是外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于是吃饭的时候就更加热闹,宜宁郡主拿起一个包子说道:“这种有个小窝窝的都是我包的。”
这里的孩子都是吃过苦挨过饿的,尤其是新来的孩子,肚子像是永远填不满。一百多个孩子,就要蒸上千个包子,灶上的婆子们忙不过来,宜宁郡主和沈彤就带着年纪稍大的女孩子们一起动手,忙活了两三个时辰。
萧韧从饭桌中间的大笸箩里拿起一个包子,不是带小窝窝的,甚至不是圆的,萧韧还从未见过这么难看的包子,他拿着包子看了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是在吃包子,他一定不会相信这东西也叫包子。
当着这么多人,已经把包子拿过来了,总不能再放回去,萧韧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一口咬下去没有看到馅儿,他又咬了第二口,嗯,还是没有。
“咦,七少,你吃的包子是我家小姐包的呢。”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背后传来。
萧韧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说话的是谁。
芳菲正把几碟咸菜依次摆到桌子上,刚好看到萧韧手里的包子。
萧韧重又看了看被他咬了两口的包子……她是故意的吧,故意把包子包得这么有趣,真是小孩子,总也长不大。
下午的时候,众人便去了周铮说的那片山林打猎,宜宁郡主和沈彤留在庄子里,没有跟着一起去。
傍晚时分,众人带着打到的猎物回来,都是些山鸡野兔之类的小东西。
很多孩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打猎,好奇地围着那些猎物转来转去,周铮便问大家:“你们想吃这些野兔和山鸡吗?如果不想吃,就都给孩子们吧。”
这些人打猎就是消遣,闻言自是全都赞成,那天晚上,孩子们每人都吃到一大块肉,连带满满一大碗肉汤。
有农户腾出屋子,众人晚上就住在了庄子里。
萧韧和周铮住在一间屋子里,窗户敞开,夜晚微风习习,夹杂着草木的芬芳,偶尔还能传来夜鸟的啼鸣。
周铮忽然说道:“沈姑娘十二了吧?”
萧韧眉头动了动,问道:“怎么了?”
周铮噗哧笑了出来:“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萧韧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子洒进来,在屋子中央投影出一片银光。
农户家里没人用帐子,月光把躺在旁边的萧韧照得清清楚楚。
周铮凑过来,和萧韧脸对脸,萧韧双眼紧闭,但是眼睫毛一颤一颤的,摆明是在装睡。
周铮用胳膊肘捅捅他,萧韧没动也没说话。
周铮无奈,把手探进萧韧的被子,抓起他的手,萧韧立刻睁眼:“你要干什么?”
周铮哈哈大笑,他和萧韧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萧韧最怕什么,他怕有人咬他的手,所以萧韧的手是不让人摸的。
“小七,你是不是心悦沈姑娘?”笑罢,周铮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道。
萧韧没理他,翻个身背对着他。
“小七,这件事很重要,你必须要回答。”
周铮伸手去扳萧韧的脸,萧韧无奈,只好转过身来,问道:“这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关父王和宜宁的事。”周铮说道。
听周铮提起秦王,萧韧坐起身来,问道:“你说说清楚。”
“不要我说,你自己想想。”周铮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玩笑之意。
有些话,为人子为人兄,他是不能明说的,也只能点到为止,但是他知道,萧韧定能明白。
萧韧默然一刻,然后他重又躺下,低声道:“我把宜宁当妹妹,可她不同。”
有些事,他不会瞒着周铮。
但是直到今晚周铮问他之前,萧韧也没有仔细去想过这件事。
可是有些事情一旦想了,就不一样了。
他不再闭着眼睛假装睡觉,而是一直看着屋子中央那片银白的月光。
在护国公府里见到沈彤时,也是晚上,那天下着雪,他提着灯笼走在路上,远远地一个小孩走过来,向他问路。
后来在藏身的假山后面,又见到这个小孩,那是他生平遇到的最不像小孩的小孩了。
这是多久的事了,四年?五年?
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他还能清清楚楚记得那个雪夜发生的点点滴滴,也清清楚楚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天夜里,她用匕首刺穿了他身上厚厚的棉衣,他能感觉到刀尖抵在皮肤上的阵阵凉意。
她说:多谢不杀之恩,现在咱们两清了,我不欠你了。
她当初为什么会这样说,他什么时候对她有不杀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