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十八、九岁,身材高挑,细腰长腿,红扑扑的脸蛋,明艳得如同这一树的海棠。
“入画,入画,抱我。”
小孩跑累了,张开小手,女子俯身,把他抱在怀里,顺势转了一圈儿,小孩一点儿也不害怕,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留儿,你出汗了,我们进屋去洗洗脸,好不好?”被留儿唤作入画的烟翠柔声问道。
留儿摇摇头,他看向月洞门,问道:“我要伯伯。”
“伯伯有很多很多军务要处理,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留儿乖,和入画进屋歇着吧。”烟翠说道。
留儿嘟起小嘴,留恋地看向空洞洞的月洞门,入画骗人,伯伯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烟翠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的伯伯没有回来,我的大叔也同样没回来啊。”
留儿口中的伯伯是杨锦程,烟翠的大叔则是被称为方先生的刘谨。
尽管韩广和严化明里暗里多次试探,杨锦程也没有说出小皇帝的下落。
自从离开京城,留儿便和烟翠一起住在民宅里。
在河南时如此,来到顺德府亦如此。
她们平日里不出门,照顾她们的是杨家老仆程伯和他的孙女阿娇。
程伯的老家在邯郸,年少时跟着老护国公杨锋上过战场,落下一身伤病,他一生未娶,从亲戚家过继了一个儿子,这个嗣子一直住在邯郸老家。前几年程伯的身子越发差了,杨锋准他荣养,给了他一笔银子,他便回了邯郸,由嗣子供养。
可惜没过多久,嗣子病故,儿媳被娘家接回去另嫁,只留下一个年仅十岁的孙女。
也正因为程伯早就离开了杨家,花名册上没有他的名字,这才逃过一劫,没有跟着杨家满门抄斩。
程伯并不知道杨锦程让他照顾的女子和小孩是谁,杨锦程没说,他也没问,但是在他心里,是把入画和留儿当成了杨锦程的外室和儿子的。
因此,他照顾得很细心。
“阿娇,去问问娘子,晚上想吃啥?”程伯对自己的孙女说道。
他虽然上了年岁,可是眼睛毒得很,这位入画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里不是唱曲儿就是扭着腰甩帕子,一准儿就是从那地方出来的姐儿。
这也坐实了她是杨锦程外室的可能。
就因为出身太低了,所以连姨娘也不是,生了孩子还做姑娘打扮,又不让孩子管她叫娘,这不是外室还能是啥?
杨锦程没有成亲,这孩子虽是外室所出,可也是杨家的长房长孙,何况,如今杨家已经……
因此,虽然早就看出来烟翠的出身,可是程伯却没有看轻她,到了今时今日,还能死心塌地给杨家哺育孩子的女人,即使是个窑姐儿,也是个好女子。
阿娇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说道:“娘子说想喝大渣子粥,再给留儿蒸个鸡蛋羹。”
“好,那就熬大渣子粥,蒸鸡蛋羹。”
程伯系上围裙,便进了灶间。
外院响起敲门声,三重两轻,阿娇耳朵灵,大声喊道:“祖父,方先生来了。”
三重两轻是方先生,两重三轻则是杨公子。
程伯对方先生的印像极好,当初在京城,是方先生救了大公子,对于程伯而言,方先生就是杨家的救命恩人。
“快去开门。”他笑着说道,把两只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出了灶间。
方先生身姿笔直,瘦削得如同一杆修竹。他像往常一样,对垂手而立的程伯微笑着打招呼,把手里提的几包东西递了过去。
程伯看看方先生带来的东西,有点心有茶叶,还有用油纸包着的猪头肉。
当初中原军和官军打了几天几夜,顺德府里但凡是有点家底的人家,能跑的都跑了。
中原军虽然打跑了官兵,占了顺德府,可是以前富足热闹的顺德府,却已大不如前了。
加之中原军在顺德府采取了封城,商人们进不来,城里也只能坐吃山空。如今物价贵得要死,就是花钱也买不来像样的东西。
就像这茶叶,还有这猪头肉,早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了。
阿娇看着祖父手里的点心和猪头肉,咽咽口水。
她最喜欢杨公子和方先生了,他们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来只有当官的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方先生笑笑,摸摸她的头,便进了堂屋。
烟翠已经闻声迎了出来,看到方先生,她在唇边竖起手指,做个噤声的动作。
“留儿刚睡着,您可轻点儿。”
方先生会意地点点头,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侧着耳朵偷听的阿娇,对烟翠说道:“大公子让我带话给你,进屋说吧。”
果然,阿娇转身就往灶间跑去,方先生勾唇一笑,跟着烟翠进了堂屋。
“祖父,方先生说大公子让他给娘子带话过来。”阿娇凑到祖父耳边说道。
祖父说入画娘子是大公子的人,不应该再和别的男子牵牵扯扯,所以每次方先生来的时候,祖父都会让她去盯梢。
程伯点点头,方先生为人谦逊,也没有读书人的酸气,可就是好色,每次过来都要和入画娘子说上好一会子悄悄话,大公子来的时候,程伯好心提醒过他,可是杨锦程却没当回事,一来二去,程伯也懒得告状了,只要方先生别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入画娘子做苟且之事,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外室,终归是外室,又不是正牌娘子。
屋内,方先生悄声对烟翠说道:“终于和家里联络上了。”
自从到了顺德府,他们便和燕北断了消息,连同京城也一并断了。
顺德府封城,信鸽虽然能飞过来,但是之前并没有带来认过路,即使京城有鸽子,能飞到顺德府,也找不到他们。
第661章 家里来的人
“啊?真的?怎么联络上的?家里怎么说?我家姑娘还好吧,她在哪儿?”烟翠说起这些就想哭,她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逞能揽下这个差事,如果现在还在姑娘身边该有多好啊。
“你别急,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了暗号,便悄悄找过去,那是一家茶叶铺子。铺子是老铺子,东家却是新东家。”方先生微笑着说道。
“啊?那新东家是从燕北来的还是京城的?”烟翠用帕子捂着胸口,我的老天爷啊,总算是来人了。
“是京城来的,侯爷派来的人。”方先生说道。
“该不会是飞鱼卫吧?”烟翠可是认识方先生口中的侯爷的,安昌侯啊,飞鱼卫指挥使。
方先生说道:“他不是飞鱼卫,他是老李家自己的人。”
方先生说到这里,眼睛里隐隐的有了水光。
烟翠一怔,问道:“来的是谁?”
方先生鼻子发酸,他也没有想到李冠中会把家里的一个侄儿派过来。
茶庄老板姓李,名叫李胜。
而他真实的身份,是李冠中的堂侄李荣景。
李荣景的祖父是老安昌侯李永基的堂弟,方先生跟在李永基身边时,见过李荣景,那时他还奇怪,李荣景看上去中规中矩,对李老爷子也很孝顺,李老爷子为何没给李荣景在京城谋份正经差事。
但是不久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李荣景是飞鱼卫。
飞鱼卫有暗卫和明卫之分,李荣景是暗卫。
虽说对于安昌侯府而言,这委实算不上好差事,可是李冠中贵为飞鱼卫指挥使,李荣景跟着他,前程还是看好的。
只不过李荣景是暗卫,见过他认识他的人屈指可数,方先生也只是逢年过节时,在李老爷子的内书房里见过他。
没有想到,事隔多年,方先生再次见到李荣景,竟然是在这个地方,这个环境。
“朝廷和秦王都已经往这边调兵了,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不过,燕北有郡王爷和李老爷子,杨勤一时半刻打不过来,他不过来,朝廷的兵力就没有那么多,河南反了,南边的军队调不过来,即使能调也不敢轻易过来,毕竟还有秦王虎视耽耽,所以说朝廷的胜算并不大。”方先生显然心情很好。
李荣景来了,顺德府里的情报就能送出去了。
大齐军队,除了燕北和西北,以及沿海和西南以外,主要兵力都在中原的河南,如今河南反了,朝廷能用来打仗的,就只有北直隶的那些少爷兵了。
少爷兵这三个字,还是韩广和严化说出来的。
大齐朝立朝多少年,北直隶就有多少年没有打过仗。
反倒是中原军偶尔剿剿匪,还能有点作战经验。
“我听说真定五大营是很厉害的。”烟翠说道,当日大相国寺之变,就是真定五大营出马的。
方先生笑着摇摇头:“你也说是五大营了,一营三千人,五大营也只有一万五千人。更何况他们是用来保卫京蓟,那是京城的屏幛,岂是能随便动用的?”
烟翠俏皮地吐吐舌头,说道:“这些我不懂,也懒得懂,我就想知道我家姑娘的事,姑娘是在京城还是在燕北,或者回了西安?”
方先生道:“彤姑娘去了燕北,她是带着鞑子卫去的,萧七少也在燕北。”
“真的啊!”烟翠高兴地把帕子抛到空中,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将帕子接住,那帕子就像陀螺一样,在她的手指上飞快地转了起来。
“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能回家,可不可以把留儿带上?”
高兴够了,烟翠郑重地问出早就想问的话。
这世上,除了杨锦程,就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留儿的真实身份。
他是杨家抱来的那个小皇帝!
方先生沉吟不语,烟翠见他不说话,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留儿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走。
杨锦程之所以把留儿带走,是想要增加自己的筹码。
中原军虽然是杨家的嫡系部队,但那是以前。
如今杨家倒了,护国公府没有了,中原军就是中原军,和杨家没有半分关系。
韩广和严化各怀鬼胎,他们起兵不是为了杨家,而是因为他们与杨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杨家倒了,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所以还不如反了。
杨锦程又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他岂肯把小皇帝交出来。
一旦小皇帝到了韩广和严化手里,这两个人立刻便会拥戴小皇帝再登帝位,到那时就没有他杨锦程什么事了。
他和杨锦堂的性命也同样不保。
小皇帝一天不交出来,韩广和严化就不敢造次。
见方先生不想谈起留儿的事,烟翠冷哼,她偏要说。
“我要是韩广和严化,我就从善堂里抱个小孩过来,我就说那就是小皇帝,反正这些人也没有见过。”
方先生被她逗笑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想法真是既简单又幼稚。